論語中出現了兩個「性」字,作者認為應以論語有關的內容加以確定,不可孤立而解。孔子言:「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朱元晦認為此處應指「氣質之性」,即血氣生理的性;如「柴也愚,參也魯,師也辟,由也喭」。上述之愚、魯、辟、喭,相當於氣質之性。然作者認為,即便氣質之性之初,也已各有不同,只是潛而未顯而已。論語的另一處性字是子貢所言:「夫子之文章,可得而聞也。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按照朱注說法「文章,德之見乎外者…其實一理也」,此處之「性」為義理之性,則孔子其實主張性善;此處之「性」與天道之「性」,與「性」相近也三者之間,彼此是否有關連性?
為解答上述問題,作者認為需先把孔子對宗教的態度弄清楚。孔子對鬼神的態度,可用「敬而遠之」四字概括。論語中記載孔子的祭祀態度認真,其實是表現出他的仁愛之德,他祭祀的對象以祖先為主,這便表現出孝道和仁心的擴大。這與普通宗教有本質的不同,其目的只在盡德,並無所求於鬼神。且孔子又懷著不忍之仁心,不忍否定大眾所相信的鬼神之存在。
而論語提到的天、天道、天命的態度,與鬼神全然不同。若單一言「命」字,皆指命運,如生死、貧富。孔子與其弟子對於命運的態度,是在不爭辯其有無,也不讓它影響到人生活的條件下,任憑自然發展。但若論語提到與天相連的天命、天道,則是秉持敬畏態度。這表示孔子認為代表春秋時代道德法則的「天」,並非抽象而是實體。例如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道德的普遍性及永恆性,即為孔子所言天、天命、天道的真正意涵。所謂下學而上達的體現,即是由十五至於學乃至知天命。透過下學而上達,將生命與天命連結,實際上是性與天命的連結;從有限性的血氣心智之中,開發出內在人格的無限性。墨子公孟篇「儒之道足以喪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天鬼不說,此足以喪天下。」可印證儒家對於傳統宗教抱持否定態度。孔子五十歲所知天命乃道德性天命,非宗教性天命。
若單從血性心智處論性,無法直接得到「性相近」的結論,只有從血氣心智的不同形象中發現其有共同之善的傾向,才能說出「性相近」;如「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之中的「進取」、「不為」即是。由此可知,性相近的「性」,實則為善。因此,論語中的兩個「性」字,實際上意義相同。人人皆有此「性」,透過「學」,便能逐步完整內在人格世界,進而達到「知天命」,甚至是「隨心所欲,不踰矩」的境界。當性與天道融合之時,便是內在人格世界逐步完成之時。
而孔子是透過一條怎樣的道路去連接性與天命?答案即是他的思想核心──「仁」。春秋時代的統一理念是禮,而孔子也看重禮,但他卻說「人而不仁,如禮何?」表示孔子的核心價值是仁;只有在仁的基礎之上,禮才能發揮作用。
仁在論語中究竟是何意?孔子之前皆以愛人為仁,而孔子的仁依然包含愛人的層面,不過卻是愛人二字遠遠無法解釋的。作者提到,仁是一個人的精神狀態,這種精神包含兩方面:一是對於自身人格建立及知識的獲取有無限的追求,二是對他人無條件的感到有應盡的無限責任。此種精神落實於具體生活行為時,便是仁的部分體現。而提到整體的仁,則又是一種功夫、方法,即「仁之方」。孔子常針對個別學生的問題,只就此精神的一個方面,甚至仁之方的某一點加以指點,作為實現仁的起步方法。此仁之方即是「下學」。仁的精神可分為成己、成物兩方面。「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此為個人修養,為成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是我們可以實踐的對他人的最低責任,為成物。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忠恕正是為仁的功夫和方法;忠是成己的一面,恕是成物的一面。人的精神自覺有各種方面,有成己自覺的人,卻未必同時有成物的自覺;但在仁的精神中,是人我雙成的,成物即在成己之中。論語憲問篇中,子路問君子,子曰「脩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此即說明了。然以上所言之成己成物的分別,僅是落實在現實的功夫方法須經歷的層級、及為了表述的方便性。事實上如程明道所言「仁者渾然與物同體」,既無我與物之分,則亦無成己成物之別。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此處「己」即為「形氣」,也就是感官;感官為了滿足己欲,雖可發出智能的努力,但也會加深人我對立。此私欲是對於仁之精神的根本障礙。「克己」即是要戰勝私欲,突破自己形氣的限制。所以說「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因為仁渾然與物同體,所以天下實則融納於自己仁德之內。
上述可知,仁對於成己成物的責任是無限的,因此仁的自覺心將轉化為對各個學問的無限努力。「發憤忘食, 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這是孔子的仁。一切學問皆可被仁所涵攝、成就。但為何在學問上有成就者,只被稱為學者,而非仁人?是因問他們多半只有智能的自覺,但沒有成己成物的仁的自覺。
作者舉例說明孔子認為仁存在於每個人的生命中。孔子言「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外在事物無法隨要隨有,但仁的自覺是能現成的。孔子雖未明言仁是人性,但如前述,他其實認為性是善的;善的終極便是仁,人性能透過下學而上達成為仁,實際上認定了仁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雖然孔子云「我欲仁,斯仁至矣」但他也不敢以仁自居,為何?除自謙的可能性外,主要原因是仁的境界是無限的、仁所應盡的責任也是無限的,因此仁並無完成一說。若是以仁自居,便是當作完成,仁就在此斷了。孔子不以仁自居,是他對仁的無限性的深切體認。
綜合前述,孔子認為仁是人生而即有,且仁的特質又是超越生理欲望的限制。從天生而又具有無限超越的特質而言,所謂仁的人性,實則和當時所指的天道、天命相同。從「天生德於予」、「天何言哉」、「畏天命」可看出天進入他生命之中;但與傳統宗教中,天為外部的主動者而人為被動者的狀態不同,孔子的天是從自己的性中浮現,對仁的決定權在自己而非天。由此可知孔子的性予天道是上下連通的。孔子奠定了正統人性論的方向,也是中國正統文化的基礎。
共勉
2025.02.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