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一書是從日治時期詩人楊雲萍《山河》詩集裡,擷取片段,利用圖像去呈現日治時期戰爭下的詩人心靈感受。透過生活的小事件、街道所見所聞,串接「冷不防」字眼,能令人在某些片刻貼合地感受到,那個時代屬於知識分子特殊的心靈狀態:幽微的、創傷的、隱隱含著各種情緒的混合體。
原著楊雲萍/翻譯葉笛/改編繪圖王春子/國立臺灣文學館202209
繪本中以長女貞貞的提問「什麼是什麼?」開頭,
直接勾勒出詩人對戰爭的不安與震顫之心。而首頁即以詩句「窗外風雨不止,像野獸,我在走動」(來自〈風雨中〉)作為背景,灰藍的底色,繪上一名紳士帽大衣的男人手持黑傘,當其他人一樣撐傘緩緩徐行時,只他一人「奇特的」對抗風雨行走。
是一般人不察,還是只有在他身上才出現了暴風雨呢?難道不是因為詩人的敏銳以至於路難行嗎?
接著詩人的句子「冷不防酒瓶破裂。冷不防茶花掉落。冷不防被任命為府評議員。(怎麼可能?)冷不防美人向我訴說愛意?你是位詩人哩,冷不防被這麼說」這個篇章算是繪本裡重要的轉折之處。
不僅詩句譜寫出詩人的種種「不適應」,畫家也利用留白、暗色色塊和簡潔線條,勾勒出詩人(楊雲萍)及女兒貞貞的各種失措姿態:手舞足蹈地要去扶住酒瓶、花瓶;詩人站上耀眼的講台接受公職卻側吐舌頭;洋服旗袍美女愛慕地看著詩人,詩人尷尬、貞貞想拖著他的手離去。
看似童趣輕盈的描繪,因為大量的留白,卻讓情境像是講了反話一樣,叫人更看見時局中詩人的身不由己:亟盼安穩時出現動盪,欲隱晦自我卻招來注目。身為能影響他人的知識份子,在戰爭裡終究成為拉攏或鬥爭的焦點。
詩人縱然對殖民政治有百般無奈,但確也不是獨善其身、被動的人。再下頁,畫家呈現了詩人牽著貞貞走在當時充滿日式風情的街道上。光鮮亮麗的現代化街道,卻是轉過暗巷,就能撞見民眾們如火焦迫的底層生活:
「冷不防燙頭髮的赤腳姑娘搧動著烘爐扇,炭火散開,迸飛。冷不防肚子脹大的孩子,抓著飯碗在哭叫⋯⋯」(〈裏巷黃昏〉)。
畫家敏銳地抓到了詩人現實關懷的那一面,一樣是童趣輕盈的處理,放上詩人的句子,對比的強烈,忍不住要叫人停下來好好思維。
對詩人來說,暗巷裡的這些寫真,才是他及他的同胞們每日的真實生活。而戰爭,似乎更加深加劇了這些窘困與壓力,迫使詩人提起筆再度記錄下「冷不防」。
未說出口的未來
「空襲正殷時,我把菊花插在瓶裡,冷不防砲聲、飛機呼呼聲裡,花微微在搖晃,花卻在大花瓶裡。」
畫家選擇把詩人另外日記裡的句子,也加上了「冷不防」,剪貼在繪本裏:窗外升起黑煙,屋子裡花瓶裡插著菊花,地上散落玻璃碎片,以及不遠處一本名為「山河」的詩集。
動與靜、喧嘩與凝視,微微晃動的花,在大花瓶裡插著。就算處境尷尬,就算看見民不聊生,但未來仍是不可知。因此詩人沒有說出,花瓶到底是跟著晃動了,還是始終屹立不搖?那未來沒有被說出來,也可能是不敢說出來,就像瓶裡的菊花既是時代的象徵(日本統治),在民間卻也是一種哀悼的表示。
對時代、對局勢的惶惶不安感,透過「冷不防」的戰火,像溫水裡的冷箭,慢慢開出一條裂縫,彷彿在忐忑中可以呼吸,可以讓出一些想像的空間來:「倏然,鳥飛去,——心臟的鼓動造出空間,烈風格達格達搖撼著玻璃窗⋯⋯」
雖然〈冷不防〉原詩只凝結在戰爭的慘烈中,但透過其他詩句與日記的剪裁,圖與文巧妙的結合,反倒讓我們更理解詩人在戰爭時期的心靈圖像,除了生活的衝擊,以及生命的威脅之外,也看見庶民生活樣態的深度觀察,以及慘烈中讓出的心靈的空間。
正如故事開始前二頁,畫家呈現了台灣文學館中的劇場「光影裁縫店」,楊雲萍留下的背心,就是一件由文字與時間裁縫的生命之詩,彷彿也在說,在背心裡你若能看見詩句閃耀,在繪本裡便能進一步瞥見花朵與鳥顫動的軌跡,透過詩人靈魂睫毛的閃爍,一直延伸到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