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文藝復興時代(American Renaissance指1830年代左右到南北戰爭結束的一段美國文學成熟期)著名的文學家、哲學家及自然學家梭羅(Thoreau, 1817-1862)於1854年出版了《湖濱散記》,記錄自身於1845年到1847年、兩年兩個月又兩天隱居於華爾騰(Walden)湖畔的時光。本書由18篇散文組成,並將兩年的時間濃縮為一年,閱讀起來輕鬆愜意,宛如置身湖邊小屋,感受華爾騰湖的四季變化與梭羅隱居的田園生活。
林語堂在其1937年的英文版《生活的藝術》中說:「梭羅對於人生的整個觀念,在一切的美國作家中,可說是最富於中國人的色彩。」筆者卻認為,梭羅就是美國的林語堂,因為兩者皆是懂得生活的高手。本書展示了一種不同於當今以實用主義、資本主義、效益主義等將人視為工具、數字化導向的生活,即便已出版了近170年,仍值得一讀,現在就讓我們一瞧梭羅生活的藝術。
「真正人格的內外一致性,需有閒暇才能滋養得出來,但勞動的人日日都沒有這種閒暇,他付不起那維持人與人最人性的關係的代價。」
我們常說,不要為了工作而生活,而要為了生活而工作。實際上卻又常選擇北漂住在雙北等房租高、工時高、離老家又遠的都市生活。在斤斤計較薪水、加班費、伙食費、房租的同時,失去的正是在閒暇中拓展生活的可能。梭羅不是建築師,卻獨自在湖邊蓋了小屋,其亦不是農夫,卻又獨自墾殖豆田維生。住與吃,皆是生活的一部分、重要且必要的一部分,然而,在社會化的分工下,我們早已忘了人為何需要住、需要吃?以及如何住、如何吃?住與吃先是身體上的溫暖與舒服,然後才是情感上的。如同古人說衣食足而知榮辱,富而好禮。生活先有了基本的、必要的物質,然後才有以情感描繪的生活藝術,而我們天生都有能力成為自己生活的藝術家。
「人的能力卻也是從沒有測量過的,而且我們也不能由過去已經做的事判斷他將可做的事。」
在社會分工化、數字化之前,人的能力是不需測量的,因為能力是能夠在「做中學」中一邊嘗試一邊學習的。如今,新聞總喜歡報導某某某在事業上成功,並分享其追求成功的故事,然而,卻忘了推崇「生活」。不是推崇「成功」的生活,而是推崇生活的能力與可能。生活不該用成功與否來區分,生活是一個人「生」「活」著的證明,因此我們都有能力與可能創造自己的生活。如同梭羅認為:「我有好幾種其他型態的生活要過,無法把更多的時間用在這一種上。」生活是不斷體驗、嘗試的過程,好壞不是誰說了算,而是不斷在自我提問與找答案的過程中的那個自己。
「自然界不提問題,而對於凡人提出的問題不予回答。」
身處網路世代的我們,在一個人人都有台小型電腦附加電話功能的智慧型手機的時代,虛擬網路提供了我們很多的問題與答案(如懶人包)。然而,關於切身生活的答案,相較於虛擬網路,在多元、無所不包、永不陳舊的大自然下,更能喚醒我們創造生活的能力。因為大自然不只是人類的大自然,更是各種生物的、植物的、風景的大自然。因此,當梭羅的豆田雜草除都除不盡時,他說:「我不也應該欣歡草的豐盛嗎?它們的種子是鳥類的食糧。」在大自然中沒有進化論的優勝劣敗之分,有人獲得便有人失去,有人失去便有人獲得。學習用大自然的方式思考(如以池察覺天氣的變化),讓我們在看清自己、找到自己,並看清「關係」(與他人、與自然、與過去現在未來)的無限廣闊。大自然像一面鏡子,照應著離開俗世痛苦後最自然、放鬆、無憂的自我。我們看著大自然的同時,大自然也同樣看著我,即使在荒野陰沉之處,也存在一種與我們親近、切身相關的東西。
「跟我們最接近的不是我們僱的、我們那麼喜歡跟他說話的工人,而是那創造我們的工人。」
自我是能夠被創造的,與人事物的關係是一時的,真正帶得走的是關係下所創造的自我(如失戀的自我、尷尬的自我、社畜的自我等)。書中描述華爾騰小屋沒有上鎖,可讓他人隨意進屋閱讀、休息,該處更是幫助逃亡的奴隸前往加拿大的著名組織「地下鐵路」的一站。梭羅在此便創造了一種道德與人性的自我,若我們緊緊看守我們的財產,我們產生的便是被財產所看守與馴化的自我,而喪失、遺忘了創造看守之外的世界。
「如果在路旁看到一塊銀幣,都會岔過去把它撿起來,但那古人的金言,那世世代代的智者都向我們保證其價值的金言,卻沒有人要。」
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因為經典的書籍為我們開了一扇窗、一扇看向另一個世界的窗。有些事情若非透過古代智者流傳至今的經典書籍,便必須等到某種年紀、或某種情境下時才會提問、思考之,甚至根本喪失、遺忘了提問、思考答案的能力。梭羅認為:「不論什麼年紀或性別,想得最多的是疾病、突然的意外和死。」與其將時間花在思考那些偶然、不確定的事物上,不如思考永恆的問題、接觸健康的生活與閱讀經典,並認真踏實的活在當下。因為任何時間也不比現在更為神聖,現在是走向未來的起點、亦是回憶的起點、改變的起點、創造的起點。如此,當我們走時,留下了一切,卻帶走了生活的風景,孑然一身,卻又無比富足。
202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