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開始你恨它,然後你習慣它。過了足夠久之後,你變得不能沒有它」肖申克監獄裡,瑞德睿智地向觀眾說著「體制化」的道理。足夠久之後,人們便開始相信,那是一個屬於睿智老者的聲音。至少在MeToo運動之前,人們甚至將這種本來僅存在於電影裡的形象推展開來,去相信摩根費里曼真的就是一個睿智長者。當然,這是無可厚非的,雖然不可能到福爾摩斯那種程度,但康柏拜區看起來的確挺聰明的不是嗎?
幾年前一段著名的訪談中,摩根費里曼便成功地運用了這份睿智老者的形象,以一種極具說服力的語言發表他對「黑人歷史月」的反對。那個強力又簡單的問句是「哪個月份是白人歷史月?」,這種令人啞口無言的反問相當具有煽動性,包括LeBron James在內的一些黑人明星都曾經表達過對這種說法的支持。但實際上來說,這是一個怎樣的立場呢?
在那一場訪談中,摩根費里曼對主持人的追問給出的答案是「別去談就好了,我不再叫你白人,而你也不要再叫我黑人」,這同樣是一個極具吸引力的提議,就像每年在黑人歷史月結束前的那幾天,也有很多人會叫我們不要再談二二八或轉型正義,「過去的事情早就過去了」、「放下仇恨」、「不要再消費亡者」。這些說法並非毫無道理,而且也的確能令一些人稍稍放下過於緊繃的神經,說實在的,如果每個人都能不知道那些歷史就快快樂樂地活著,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就像那個讓犯人逐漸習慣的鐵柵欄和監獄體制,如果我們對於那些持續地影響著這個時代的歷史閉口不談,更大與更主流的意識就會將我們完全吞噬。在John Corvino那場極具啟發性的演說《同性戀的道德錯誤是什麼?》中,他聊到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故事:
John的媽媽曾經不解地質問他為什麼要如此open地告訴所有人自己的同性戀傾向,並說到「你爸爸和我從來不會這樣到處張揚自己的性取向」。這裡頭的荒謬與令人悲傷之處在於,作為主流文化的受惠者,我們的言說和思想是如此自然而然地被社會所包容。以至於沒辦法意識到自己正無時無刻地替那種主流文化宣傳。
這便是一百年前為什麼卡特博士會希望學校們能在林肯誕辰紀念日的那一星期多教一些黑人的歷史。也是為什麼我們有必要去支持每一個族群的自我正名。因為這個有些人遭受到不公、傷害與歧視的現狀並不會因為我們不去談論它就消失,但人們對歷史的記憶與認識卻會。我同意那些歷史應當屬於更廣泛的時間,我們不是只有在那些紀念日裡面才能談論,但如果這種立場的最終目標是要所有人忘記,我不認為那能夠解決任何問題。
的確一個任何立場的人都能夠同意的事情是,我們對於少數或弱勢群體的政策並不完善。加分政策或名額保護所能帶來的成效與公平性都有著不少應該被持續討論的空間。但讓事情變得更好的方式絕對不會是「嘿!我們從此就不討論它了,這樣它就不會存在!」而是即便只能像《計程車司機》或《綠皮書》那樣輕微點觸,我們也要去談論它。要去讓它成為一個最基本的公共認知,去讓下一輩的小孩不會再語帶嘲諷地去網路上po「我還真不知道誰是湯德章」。
對於一部分YOLO的美國人來說,種族歧視的世代早就過去了。我也十分相信,我們這一輩的朋友多半從不在乎自己和其他人的祖籍是臺灣或哪個模糊的省份。在談論族群問題、談論歷史問題、談論性別、談論階級的時候,我們根本就不曾也不需要帶著Eren Jaeger的那種痛苦與恨。但那正是因為我們從還是孩子的時候就比其他人更有機會與權利去認識自己的與世界的歷史,我們不用被迫去接受任何一段明明存在過的歷史並不存在。光是這一點,就足夠可貴了,也足夠我們為之奮戰。
延伸閱讀:
〈不僅僅是「查緝私菸」:關於二二八,一段來不及被記得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