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個月來心情鬱鬱,六月是離別季,送走了畢業生,也送走了我高齡103歲的阿嬤。
緊接著,換家人入院開刀。陪伴治療的過程中,我們沈穩應對,他入院檢查開刀,我在家屬等候室裡安靜滑手機看書,全然信任醫療團隊,倒也沒有太多焦慮。
陪伴住院的幾天,學校醫院奔波,忙碌中不及多想。待得他出院返家休息,我才感覺心中鬱鬱,似有一口氣未得紓解。
也是在前陣子接到噩耗,一位認識不久,正待未來深入合作的編輯朋友,郁慧,早上說身體不適,晚上人就走了。
她還正值壯年,我還記得上次和她的初次見面,在天下文化的書店,一邊喝著咖啡,一邊聊著天,聊的投契,就決定了未來定要合作一本書。
但,怎麼還沒等到那個未來,她就走了呢?
接到噩耗的當下,我雖愕然嘆息,也還算平靜。但整個七月,埋首在家寫作,一邊修稿,一邊讀書考證,心裡總是悶悶著,隱隱作痛。
年近不惑,覺得對三十多歲時常有的困惑已有定見,無常卻又悄然而至。這是我身邊第二起來不及告別的死別,這麼突然,用無常震懾著我,逼問我,你還以為自己有多少時間,可以消耗在無謂的人事上?
到底最重要的是什麼?
到底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鬱悶的時候,寫稿也不順利,找資料時默默讀著陶淵明,讀著讀著,突然淚流不止。
然後,吃飯時、臨睡前,半小時半小時的零碎時間,慢慢讀書,有時讀到某個句子突然流淚,有時默默抄寫。
很難說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但我好像慢慢找回呼吸的方式,很多紓解不了的情緒,在字裡行間得到撫慰。
終究還得是文學。
閒暇無憂時躺在沙發上滑手機,時間就這麼滑掉了。但手機短影片紓解不了心煩意亂,已經習慣用文史哲尋找答案的我,最終還是得回到這個信仰裡,慢慢把心定下來。
蘇軾和佛印和尚,兩個嘴砲互虧的好朋友,他們的趣事我們耳熟能詳。印象中,佛印就是那個笑嘻嘻葷酒不忌的人間彌勒,和東坡湊成兩個不大正經的大叔組合。
但在東波晚年被貶惠州時,佛印託人送來了封信:
「昔有問師佛法在甚麽處,師云:在行住坐臥處,著衣吃飯處,痾屎刺撒處,沒理會處,死活不得處。
子瞻胸中有萬卷書,筆下無一點墨,到這地位,不知性命所在,一生聰明,要做甚麽?」
學佛的人很多,東波也篤信佛法,但學佛並不能保證此生無災無難,諸邪避易。
朝中鬥爭又起,老妻過世,東坡早就想要辭官歸隱,但官場江湖半點不由人。他想平靜,別人可不願看他平靜。一紙詔書,六十老翁又只能顫巍巍地南下,繼續顛沛流離。
而那個老不正經的和尚,卻寫了封信來,信裡字字如破曉洪鐘,提醒著東坡:
越是在低潮處,越是直見本心的時候。讀了一輩子的書,學了半生的佛,不就是為了在低潮時,還掌得了舵,持得住心嗎?
佛在哪裡?就在你各種狗屁倒灶的日常生活裡,要這時候慌亂不知所措,我可要笑你蘇大學士,書都白念了,佛都白學了。
讀到佛印這封信,真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
當年義無反顧地選了中文系,當了個沒啥路用的國文老師,
讀這些很難讀出富貴榮華,但在慌亂迷惘時,總還知道要往哪裡去找澄靜寧定。
所以,我慢慢讀著,像是一種呼吸的方法。
然後,我也想把讀著有感的句子,慢慢寫出來。
有時就是一句話,有時可能是一句詩,隨心的解讀。
也許某一句,會突然戳中您,尤其是也正迷惘中的您。
這個新系列就叫 #羊咩拾遺 吧,
找回那些忘記的遺失的,
慢慢細讀,慢慢呼吸。
也希望能安撫到您我,在這太過匆忙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