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逃跑了。
目前工作暫時離職,待身心狀況好轉時復職。在我認知上,會覺得自己「又」從工作「落跑」,然而醫生認為這次的情形和以往不一樣,這次不是種非不得已或是逃避的情形,而是我在有能力下做出的「選擇」。是阿,在工作和休息之間,我選擇了休息,就算不是逃避,可確確實實地從工作和人生正軌上逃走了。
意識到自己不斷在逃跑,遙遠的記憶浮現,想起長大後的第一次逃跑。當時我大學一年級,平時忽略課業很久,隔天是經濟學期中考,晚上我拿著課本死讀,卻忽然意識到自己讀不完,也讀不下去,明天的考試肯定只會考三、四十分,到時不知拿什麼臉面對同學。心底一沉,做了個決定。隔天一早,朝校門走去,下一節課便是考試,可我往跟教室相反方向走。行經學校的諮商輔導中心,走了進去,和我的諮商師會談,說著此刻焦慮又絕望的心情,但她沒特別察覺我的不對勁。會談結束,我馬上走出校門。踏出校門的那一刻,我鬆了一口氣。
後來,我獨自一人,誰也沒有說,搭車前往花蓮,流浪去了。這樣說起來似乎很浪漫,但這開啟了大學時期無數個逃跑行動,就好像找到一個方法破解無法面對的痛苦,我開始用這種方式「闖蕩人生」。那時憂鬱狀態使我身心狀況大起大落,掉到谷底時,連平常的事都無法完成,我只能一直逃,上課沒去、考試沒到、志工做到一半、活動籌備臨陣脫逃、丟下打工...。讀了七年的大學,除了最後一年乖乖住家裡往返學校上課,整整五年半裡一次又一次的逃跑。受到憂鬱症病情的影響,逃跑反而讓我得到可以喘息的空間,在前進不了的當下,可以先緩一緩,可以了再繼續前進。就這樣走走停停,大學學業好不容易才完成。即使此時逃跑是一個還算有利的生存策略,但逃跑當下所面臨的痛苦全都印刻在心底。
出社會後,自己當然明白無法再像以前逃跑後還得到很多寬容,期許自己有個更好的未來。第一年在超商工作得非常快樂,也許是藥物治療頗有成效,我的身心狀況很穩定,就算偶爾不舒服,也能很快過去。然而,在工作壓力漸漸變大和體力透支下,我還是逃走了。
那一天的前一晚和男友約會到很晚,並沒有睡好,當天卻必須上七點的早班(過去幾乎都上晚班)。男友早上送我回家,當時腦袋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覺,根本做不了工作。可是已經到了上班時間,誰要臨時來代我的班,我不敢打電話請假,腦袋昏沉也無法思考,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記得當時內心不斷重複著「戰鬥或逃跑」、戰鬥或逃跑、戰鬥或逃跑...。
我選擇了逃跑。
我出門讓父母以為我去上班,實則跑到路邊小公園某個無人的角落睡覺。身心狀況從那天起掉落,後面幾天都跟店長請假,後來就順勢離職了。和大學時期一樣,這開啟了職涯上的逃跑行為。因此接下來即使換了工作,每份工作我都十分認真,但總會有各式各樣的因素影響我對當時工作的看法。偶爾遇到低潮 ,身心無法負荷工作的情形下,就從職場上消失,接著離職,休息充電,再找下一份工作,上班,離職,休息,上班,離職,休息...連續兩年皆是如此,換了好幾份工作,同一份工作撐不過半年。我把離職視為逃跑,是因為無論我面臨何種痛苦,卻無法強迫自己去上班,當下總是溜走,選擇迴避,選擇不接電話躲在家裡,選擇臨時請假,選擇突然離職。
前年開始,工作穩定了下來,撐了一年,離職前狀況也是很多,但我有好好說再見。現在這份工作也快滿一年了,既然這次的逃跑和過往都不太一樣,也正因為此時此刻,可以好好探索這次從工作逃走的原因。
我得承認,原因有一半是因為憂鬱狀態使得無法工作,有一半是心理因素。探究心理因素那部分,發現是因為自己為了不讓學生(工作服務對象)對我有不好的印象,而選擇在狀態不好時神隱,不出現在他們面前,以維持一個理想的、良好的形象,這是我的一個罩門。我希望被大家喜愛,無法忍受被討厭的感覺,所以盡量維持會被喜愛的模樣。越往心底探索,發現這與我「無法接受自己不好的樣子」有關。或許也是因為如此,自我評價較低的我,總是尋求他人的「正面」評價來維持低落的自尊。所以繞了一圈,問題回到自己身上。
我們無法逃離人生,更無法逃離自己,學習接受自己不圓滿的那一面是我對自己的期許。期望往後無論好壞都能自信坦然的面對與接受,勇於在他人面前承認自己不足的地方,然後,就再也不用逃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