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在檢查一個未滿一歲小孩的傷,他判定,這是從高處落下才會有的傷勢,而小孩尚無法自己爬到高處。所以他通報,讓社工介入此事。孩子的接觸者,白天是褓姆,晚上則由父母接回,因此兩方都可能是造成傷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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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明接到通知,他未滿一歲的兒子受傷送醫,他火速趕到醫院。
社工告訴志明事情經過,原以為他會暴跳如雷「是誰讓我的兒子受傷?是誰害的?」或者過度擔憂「怎麼辦?會不會好?有沒有後遺症?」,結果都沒有,志明非常鎮定,只回「那麼,我應該要做些什麼,才能幫助兒子早點復原?」志明的太太春嬌來了,反應也差不多,她問「那住院期間我們可以帶什麼東西給孩子吃呢?」
社工覺得這對夫妻也太過冷靜,自己的孩子耶,而且不明原因,說不定肇事者是褓姆啊,難道他們不會感到憤怒?
社工向志明表達此疑惑。
「有啊,我們很震驚啊,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先把孩子治療好才比較重要。是誰造成的,可以等調查報告出來再說。」志明平靜地說。春嬌也是同樣看法,「褓姆也說了不是她做的,沒證據前不能先認定是她的錯」。
太冷靜了,人類在至親遇到傷害時,常是慌張與非理性,這樣應答彷彿不是在對自己的孩子…社工滿臉問號,她想起某些電影裡,兇手才會冷靜與無情,難道…不不不,她想太多了,這對夫妻態度溫和,也極度配合,實在沒動機傷害孩子,她還是先把訪談報告和主管討論。結果案件被認定危險,中心決定把孩子安置,也不准志明他們靠近孩子,一切靜候調查。
隔天志明跟春嬌準備好孩子衣物、奶粉,卻發現被拒於門外,跟前一天說好的不一樣,他們覺得莫名其妙,但即使百般無奈,他們還是配合調查。
當我與志明會談時,他們跟我說的也是這些,但並非沒有情緒,志明相當不高興,因為醫院和社工臨時變卦已說好的「流程」,說話不算話,見不到孩子也不知道為什麼,覺得不可以這麼沒道理。
志明描述了他被放鴿子的細節,他們努力遵守約定,卻得到一個不清不楚的被安置。志明沒有表達「生氣」,但感覺得出來敘述過程是不滿的,反倒他們對「被懷疑是肇事者」的氛圍不以為意,「不是就不是啊,事情發生了就面對,調查後就會知道了;孩子真的受傷,要相信醫療專業,不然我們也不是醫生;社工問話是他們的職責吧,沒有必要對人家不禮貌的。」志明這樣說。
志明和春嬌是公司同事,性質為工業設計,夫妻關係和諧,家事彼此分工,不過兩人都很宅,假日僅在住家附近公園溜小孩,不太出遠門,生活單純。志明是小組長,業務說明一把罩,但他說自己不會安慰人,若組員遇上困難就直接幫他解決。大女兒小學四年級,說在班上交不到朋友,志明就安排她上相關課程,他習慣事前規劃,為未來所需花費做準備,如今二女兒發生此事,醫療與復健費用一定也不少錢,他正在煩惱變更後的計畫。
(此為案例改編,內容已配合議題大幅改寫)
這是極為普通的家庭,遇上了某個疑惑的意外,他們認為:事情遇上了,與其探究原因不如先求問題解決,讓孩子被治療好最重要,驚慌失措沒有幫助。
可是對意外的疑惑(誰是肇事者?),加上異常冷靜的應對(既不怪罪褓姆也沒有強烈情緒),讓負責保護孩子的社工及背後團隊評估「起了懷疑」。那個「懷疑」是「不知道父母心裡在想什麼,為何異於一般反應」,人們總是需要找到原因、有個說法,才有依據去判斷「那是怎麼回事?」,中心也是,他們無法從這些矛盾判斷這對夫妻,只好先安置孩子了。
故事先寫到這,如果沒有標題提醒,可能會被視為懸案,在法律上可能會拖更久才會解套。
晤談幾次後,從志明成長史、對其他事件的情緒反應與看法、家庭互動、晤談室裡的彼此交流…,我覺得能夠解釋這種神秘反應的,便是志明、春嬌都有「亞斯特質」了,也唯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們也是善盡職責的父母,只是事件發生時關注的焦點不同罷了;他們當然關心孩子,配合醫療、接受可能的後遺症、規劃未來復健,差別只在於「情緒反應不在當下」;志明也是會慌張過,當至愛的家人突發倒下時,當時正在搭船手機無訊號,他就嚇到了,之後便是「從此不再搭船」,他以他認為的安全方式解決問題,而非從內在辨識情緒、調整認知再學習。
這故事描述了成人亞斯的隱形困難,「情盲」不見得有什麼大影響,但在(1)關係經營上(2)遇到意外(3)被人誤解時,就很難意識與表達「什麼差異發生了」,無法對非亞斯人解釋「不是他想的那樣」。當誤解越來越多,就會造成亞斯人「算了,下次不說了」的隔閡。
如果已經成人了,確認自己是否有亞斯特質很重要嗎?
這實在很難說,既然已經成人,也有一套自己的社會適應,我覺得就還好,而且自己或他人都分辨不出來吧,雖然有些怪怪的,但生活過的去就可以。
恐怕唯有遇到「窒礙難行」時,亞斯系統在社交環境下的隱形困難才會被顯現,也許得等到那時,雙方才能「撞見差異」,專業的第三者才有辦法適時介入,向他們彼此說明:『原來,只是亞斯特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