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他不想……」從我的背後隱隱發出一個聲音。
「蛤?」我不確定我聽到什麼。
「我說!」她用比剛才還大的音量再講一次。「我覺得他不想理我。」
「為什麼你會這麼覺得呢?」
「因為我不有趣,工作也沒有做得比其他資深的人厲害,他們都會彼此交流,但都不會來問我。」
「噢~問會的人不是比較快嗎?比較資深的人就是知道其他人問的啊。」
「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覺得我沒有他們厲害,所以他們不會跟我聊技術上的事。」
「嗯,原來如此。你覺得因為你技術不夠好,所以他們不跟你討論。你也想參與的話題?」
「嗯,就是不會跟我聊技術上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但你是不是在跟其他人比較?可能是我感覺錯了。」我目視著她的眼睛,平靜地詢問。
她低著頭沈默地盯著地板,雙肩內縮、嘴角的弧度微微向下
「嗯。應該吧。」
「有人散發出比較的態度嗎?」
「沒有,是我自己在這邊想。」
「那,是什麼讓你往這個方向想的呢?」
「我不知道。」
「沒關係,那剛剛在現場的時候你有連結到什麼嗎?」
「嗯,不知道,可能是想到小時候有一次游泳比賽,我的成績太差了。」
「怎麼說呢?」
「就小時候加入游泳隊的時候,因為我進步很快,所以其他人都對我很友善,都會跟我聊天。但正式比賽的那一天,我成績很差,我本來就比較晚加入,這我不會覺得怎麼樣。可是同隊的女生哭了。她第三名,哭得很傷心,我是第六名。」
「為什麼哭?她有成積的壓力嗎?」
「她跑過來指著我說:「我都是跟著妳游的!妳害我沒分配好時間!都是你害我輸的!」我當下很傻眼,我本來就只是進步比較快而已,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很厲害。最後連其他人都跟著那個女生一起排擠我,嘲笑我說:「不是游很快嗎?」
瞬間,我又沒朋友了。我那時候有點生氣,覺得只要有能力、夠強,身邊才會有人包圍你、跟你說話。出現這種狀況,我覺得那些人只是因為你有能力才跟你當朋友。你知道我小時候原本就覺得很孤單,然後他們又這樣,所以游泳的事對我打擊很大。」
「哇~哈哈,她說你害她嗎?好像八點檔。」我伸手摸她的頭。
「現在想想滿好笑的。可是當下我真的很難過,又很氣,覺得如果更有能力一點是不是就不會這樣了?」她看著我的眼睛。
「嗯~我想一下。」我認真感受我自己的版本。「我不知道別人的用意,但我覺得只要喜歡跟你當朋友,就算你成績很差我也不覺得怎樣。」
「啊我就人緣不好啊。」
「哈哈哈,可能吧?我自己沒這樣想。但那個女生可能有自我期許或其它壓力?」
「也對啦,畢竟那是升學學校,那個女生又是英文班,對成績一定很看重。因為我們家也是,所以從小就會一直被比較,一定要比別人好,成績不好就會覺得很失敗。」
「聽起來真辛苦,一個不斷被比較的環境。」
「對啊,從小就一直處在一定要比別人好,不然就會感覺自己很差勁的環境。每次公佈成績的時候我都會很緊張,考不好也會哭,壓力真的很大。那個女生應該也是吧。」
她在生活中感受到的挫折與矛盾,愚鈍如我,相處久了也能慢慢梳理出脈絡。
當她的情緒被激活得莫名其妙
十次有八九是從小時候的人際挫折而來。
當然,這個發現普遍而言並不新奇。
直到親身經歷與她的對話,我才有機會看到被激活的情緒彼端,即便觸及與思及不夠完整,至少在感到莫名其妙時能找到靈感,陪伴她更快釐清自己怎麼了。
這種觀察並非是想倚靠蓋棺式的結論來貪求方便,而停止探尋可能性。
之於我而言,對人生經驗的感受是不固定的,是可能因成長而來的疊加經驗,產生不同看法的。例如她說:現在想想滿好笑的。
這是從「現在」回看「過去」的感受。即便想到「過去的感受」還是會感到緊縮與難受,但也會從「現在的感受」裡,疊加出新的體驗層次。
這個「新」是:她能在非挫折的場合中,分享關於游泳這件事。關鍵字不再只是「排擠」或「人際關係困擾」,也加進了「滿好笑的」、「那個女同學需要被同理」的想法。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擴展的過程,活化了過去只呈現單一面向的事件。
這是一種連結過去經驗與當下感受的活絡。
不只是過去經驗單向地傳遞訊號,影響著對事件的判斷;當下感受也將視野帶入過去未曾看見的角度,就像往內探照陰影的光,也像死水開始緩流。
假如他不想當一截在溪流中任溪水翻滾淹沒的樹枝,他就要變成溪流本身,完完整整的溪流,從源頭到大海。
—《地海巫師》
一個沒有心理諮商背景的普通人
陪伴憂鬱伴侶的小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