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當業務四年多,覺得自己不想繼續待在這行,想創業又差了點什麼,前年領完年終就辭職,在家待了一年多,本來幫自己規劃了許多進修課程,卻發現不上班之後,要自己堅持固定排程很不容易,常常「想做點什麼」可是又「什麼都不想做」兩種狀態間擺盪,內心受到「我想要自由」跟「我為什麼這麼懶惰」兩種想法煎熬。
這兩年中國新出了「蹲族」這個名詞,描述一群高學歷卻無業的年輕人,他們在競爭激烈的城市租房生活,終日無所事事,既不熱血也不奮鬥,稱作蹲族。蹲族和啃老族,或靠媽靠爸的爸媽寶不同,他們縮減自己需求,過著佛系清心寡慾的生活,讓自己盡量不伸手,勉強自給自足。
在我的晤談經驗裡,許多人一生中都有過做「蹲族」的一段歲月,有的人把這段時光當作是人生的污點或挫敗,總之就是一種逃避、不負責任,或沒認清現實的象徵。凡事必有因,聽過幾個故事後,我發現「蹲」這段時期,是人們將原生家庭經驗和出社會經驗的打散整合期,也是人們重新練習面對權威的過渡期。
許多人在蹲完之後,不僅找出職涯新出路,也更清楚自己的人生了。到底蹲在家修整的期間,內心可能經歷些什麼?可以學會什麼?如果你也正在這段時期,一起來看看你的經驗是否也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你學會了沒有。
不論表面上有什麼現實或細節的理由,骨子裡邁向會邁向蹲族生活的原因,大都是渴望真正自由,想要到一個可以「不被打分數」的地方。幾十年前,有人想過沒有聯考的人生,但現今的社會要找個「不打分數」的地方實在太難,蹲族青年求的可能只是「考場與考場之間的一小段喘息」。
他們不想依賴,因為不想被要求,不想拿人手短,而被迫做不想做的事,所以他們為自己爭取了「蹲」這段空窗期。許多人利用這段時間在晤談室裡,連結起原生家庭和工作經驗間的雷同之處,發現自己活在父母的要求下,從小選擇了某種因應方式,這些方式也用到職場面對上司的要求,如果這些方式不夠健康,身心壓力就會日積月累,讓你在某個時間點崩潰,做出從家庭從工作「出走」的決定。
芳芳家裡一直有經濟壓力,所以她畢業後直接選了靠努力就可以快速入帳的業務一行,這幾年她做得不錯,但內心總有一種迫於無奈的感覺,加上業務工作本質就是一個夾在上司與客戶要求間的夾心餅乾,她心裡的地雷點是「為什麼大家只會要求別人,自己卻沒能力又不做事!」壓力大時這樣的想法就會一直在心裡干擾她,讓她常在關鍵時刻掉鏈子,不是弄丟跟了很久的大客戶,就是平白讓協助處理的同事領了功勞。
因為受夠了週遭人,像是父母、上司、客戶們「只抱怨不做事」的態度,所以芳芳毅然決然地辭職了,本來打算休息期間進修英文和創業知識,結果遇到業界強勢權威的名牌教師,讓她遭遇到跟家庭和職場一樣的內心壓力,當權威說你不夠好,當權威不斷要求你做事,你該如何保護自己並發揮能力?
許多人邁入「蹲族」生活,是想要創造「我工作但不上班」的職涯,到頭來卻發現,就算是創業當老闆抑或自由業,還是會被打分數,這些隱形評價者存在你心裡,你心裡想像或在意的那些人,可能是父母、親戚、鄰居、老師、伴侶、朋友等,我們內心的超我原型源自重要他人,但最後你內心的超我可以是任何人,因為一切都來自你內心對自己和對情境的解讀。
芳芳花了好一段時間,梳理自己與父母間的關係,在她心裡「做錯人生選擇」的父母,拖累了整個家庭,讓芳芳失去了許多童年和青春期可能有的快樂和自由,父母的叮嚀和教誨在芳芳聽來都像是把他們的責任歸咎到自己身上,所以芳芳和權威的關係都是服從但隱藏憤怒。
後來,當芳芳可以將自己和父母的責任劃分開來,心裡真正不再背負父母的人生選擇時,她與其他權威間的關係也轉變了,身為業務和下屬,客戶可以對我有要求,上司也可以對我有期待,我有權利在自己的能力與意願範圍做最好的選擇,並且承擔自己選擇的後果,互動的雙方是平等的,在職場上也許有職位的高低,有輩份的前後,但在心裡我跟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我可以保護我自己,也可以適度地選擇做自己,同時我也有接受別人做他自己的氣度。
大家也許會覺得「在家蹲」應該是很輕鬆快樂的事情,沒有蹲過的人很難明白擺盪在「渴望」與「應該」之間,擺盪在「自由」與「自責」之間那種煎熬。
我們都做慣了「乖寶寶」,連當個「壞學生」都變得需要練習,我曾經與一個完美主義的重度憂鬱者晤談,我們好一陣子都在練習缺席、試著不交作業、在進修的課程中照自己的速度學習,學會對抗外在標準與內心焦慮共處。
我在「如何養出一個成年人」一書中,看到艾美・楊說的一段話,她是艾文世界學校的升學輔導主任,她認為自己的工作有一部分是幫助學生在申請大學科系時,守護學生「選其所愛,愛其所選的能力,協助他們因應令身邊人失望的恐懼」我覺得她為年輕人做著非常重要有意義的工作。
「蹲族」所承擔的壓力與最大的學習,正是「面對令身邊人失望的恐懼」,面對權威你仍保持自由選擇的心理能力,來自於你有多大的程度可以勇於和他人的失望、失敗的恐懼及未知的焦慮共處。
常有人問「我要怎麼樣才能不那麼在意別人的評價?」,我都會反問對方「你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嗎?」乍聽之下,這個答案好像牛頭不對馬嘴,事實上我是真的在回答這個問題。因為對抗外在評價的方法,就是擁有健康有足夠強度的自我認識與內在標準。
如果你強烈地受到外在標準的綑綁,沒有思考與停下來的空間,你得不停做個乖寶寶,沒時間練習當個壞學生,從這個角度來看,有些人需要一段「蹲族」時光來建立並鞏固自己的內在標準。
也許你沒有真正實踐蹲族生活,但在日常生活的每一刻,我們都可能有一小段在「自在」與「自責」之間掙扎的時光,你都可以利用這些時間自省,不管以什麼形式,最後的最後,希望你能對自己說:我可以做乖寶寶,我可以做壞學生,我承擔得起做我自己;你可以有你的看法,而我有我的看法,這是真正的心靈獨立。
初刊於良醫健康網 2020/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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