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在前一篇〈從《向康德學習請客吃飯》談人不知而不慍〉的文章寫到,「公務員追求的不是一時的名聲,而是持續穩定、有保障的未來。」公務員的穩定性是建立在未來,即穩定的退休金、穩定的薪資成長、穩定的升遷、穩定的工作環境(大多是在辦公室)、與穩定的業務程序(業務內容及或有所差異但程序是相同的,即依法行政與按契約執行)。然而,公務員如何跳脫日常性、非本真性(衍生)的存在,即隨波逐流、日復一日、貧乏無趣的人生,重新拾起對未來的「預期決斷」,活出如其所是、本真(原初)的自我。
在海德格的哲學中,凸顯了「未來」的重要性,即「現在」除了奠基於「過去」,更受制於「未來」的可能性。如:周一症候群,因為預期這周還要工作到周五;即使肚子咕咕叫也不能吃宵夜,因為預期體重會變胖,之後要花更多力氣運動;每天努力工作賺錢、存錢,預期退休後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買了房子後要縮衣節食、減少出國旅遊,因為預期有30年的房貸要還;現在少喝水,因為預期喝太多電影看到一半會跑廁所;現在打新冠疫苗,因為預期可減少染疫後重症機率;現在賣「芒果干」,因為預期中共會武統台灣;預期股價會大跌(漲)所以一窩蜂跟著賣(買);因為紙漿漲價,預期購買、囤積衛生紙;小孩的衣服買大件一點,因為預期還會再長(高中的制服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長到跟身180的同學換制服);再苦、再無聊都要蹲下去,因為預期再過○○天就退伍了;天氣預報降雨機率50%以上,預期帶傘出門以防下雨;看到換季服飾打折就買了,因為預期明年穿得到;預期下個月月初薪水會入帳,月底看到喜歡的東西還是放心的刷下去了。
上述這些對「未來」的預期、打算,明明尚未發生,卻宛如已發生般的左右了「現在」。這便反映了海德格「過去」、「現在」、「未來」相互指涉的時間觀,即「過去」指涉「現在」與「未來」、「現在」指涉「過去」與「未來」、「未來」指涉「過去」與「現在」;「過去」、「現在」、「未來」為整體統一的時間。這些「未來」的預期,並非憑空想像或任意的,而是和「過去」的經驗與「現在」當下的處境息息相關。
我們常說要要有最壞的打算、要有憂患意識等。然而,多壞才是最壞?超出過去經驗的最壞是「真」壞嗎?如:我們不會說,預期解決目前失控的溫室效應,靠得是衛星撞地球所導致的人類大滅絕。因為不管是最好或最壞的打算,皆必須建立在「可能性」上而非建立在特例、或微小到幾可忽略的機率上。
那麼,什麼是「真」壞(好)的「可能性」?即先於自身存有的未來;未來不是無限的,預期亦不是無限的,我們不能預期會成為全球首富、預期會長生不老、預期可以看到《獵人》的結局。因為我們自身是有限的、是終有一死的。人世間不管任何事情,在自身的死亡來臨的那一刻,一切與自身的關係、可能性都將消解(宗教上的輪迴暫不討論)。正因為有死亡作為自身最極致的可能性,故當我們的「預期」建立在「死亡」上,才有可做出最「真」的可能,即讓我成為如其所是(原初)、成為我應該成為的樣子。
因此,在一般對預期的認知,即「未來」非建立在必定會到來的預期死亡上的認知;認為「現在」就先忍耐、先十年寒窗無人問的低頭努力,總有一天一定會如何如何、美好的「未來」一定會來臨的人生,不過是「否定」自我的人生。為何「現在」不能過想過的生活?「現在」不能享受?不能把握「現在」,而是預期那永不會到來的「未來」?要想享受「未來」的人生必然須從享受「現在」的人生做起;肯定「現在」的自我才有肯定「未來」的自我的可能。
爰此,公務員如何跳脫日常性、非本真性的存在,即隨波逐流、日復一日、貧乏無趣的人生?以筆者最近執行的修復工程案為例,因為今年逢選舉年,為了趕在年底作為活動場地使用,修復工程須在決標日起7日內開工,且工期僅有250日曆天。就在工程好不容易經歷3次流標、4次更正公告終於順利決標後,卻又要為了迎合市長而另外舉行開工典禮(即便市長一個月前才剛參與鄰接本修復工程旁的區段徵收工程之工程視察),既勞民傷財又影響工程進行(市長來時總不能一邊施工一邊辦典禮),如此的行程或政策不過是建立在選舉的「政績」上,而非建立在公共利益事務的「公務」上。因為公務才是原初的,政績是其衍生的;沒有公務就沒有政績,但沒有政績依然會有公務。
故公務員原初的、不能取代的東西不是「穩定」(退休金、薪資、升遷、工作環境與工作內容)、不是「政績」,而是「公務」。雖然基層公務員不能決定要做什麼,但能決定、預期決斷如何執行、如何達到目標,而唯有「如何」關連到如其所是、本真(原初)的自我,公務員才真正成為為公務而存在的公務員。
2022/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