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對重複與探索的要求〉2024-04-17
每天寫作的一個好處是,它要求你必須不停地去整理那些你新接觸的、或正在思考的事情。而這項好處的另一個面向是:它會向你指出,你的生活總是有缺乏變化與發現的一面。
我相信積累、相信日常、相信人應該要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所以在我可以控制的範圍裡面,我會經常性地重複那些「我意願的生活方式」,譬如固定上床睡覺、固定時間寫作。但當有人用「自律」來描繪我的生活方式時,我總會覺得這不是一個符合我狀態的描述。
這並不是因為我認為自律是一件好事,然後我想要表示謙虛。恰恰相反的是,在我看來,自律是一種對個體進行的不自然強迫。雖然「律」的施加者是自己,但自己的處境終究是「被律」,而沒辦法完全按照自己當前的意志行動。我不太想要被指認為一種不自由的狀態,但也無法更好地解釋這種「時間到了就要去做這件事」如何不被理解為一種需要遵守的規則。
近期因為讀書會的關係讀到齊克果的《論重複》,我驚訝地發現「重複」這一概念可以被用來解釋我的行動以及我對於自身行動的把握。齊克果(或代表他其中一個哲學時期或其中一種思想面向的偽名作者「康斯坦丁.康斯坦提烏斯」)指出,生命在最初的那一剎那就已經完結,是強盛的生命力消滅了死亡。而重複,就我目前的理解,是那讓一特定的生命綿延而擁有厚度的方式。
也就是說,透過不斷地重複,並且在過程裡不斷地回應生命的核心探問。我們便能夠去更加豐盈地完善那一主題,並在一生當中讓特定的生活風格能夠被清晰確鑿地落實出來。這使得一個人能夠成為在歷史裡面被銘記的人格者,並且,更重要的是,這名足夠具有「重複」性格的人,會作為重要的節點標示出歷史的轉變。
但在重複的另一面,康斯坦丁.康斯坦提烏斯談到了他對「有趣」的負面看法。那些一時新鮮的東西簡單來說是「不著調」的,它們脫離了讓生命得以是它自身的那條主旋律。所以過分追求有趣並不是什麼值得推崇的事情,他認為那是種悲哀、甚至應當感到罪惡感的樂趣。
這部分我並不認同,因為倘若缺乏那些意料之外的樂趣,人會在重複臻於完美之前,先變得枯竭乾癟。尤其當創作者試圖每天每天不停地產出,他終究會挖到那些特別基礎且堅硬的地方。心靈的深處當然總還有地方探索,但如果屢次碰到河床,那意味著,我們需要新的活水。
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生活無聊,那裡面充滿了我希望能不斷反覆撥放的重複。但寫作會要求一個人做更多的探索,不能那麼宅、不能安逸於當一個「活網仔」。當伸出觸角、向外探索也被認識到是這完整生命的其中一種核心基底時,重複與對新事物的追求,將有機會疊加為一種更具厚度的有機體。那是有志於寫作的人在其漫長生活中,需要好好放在心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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