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影視行業--就如同其他許多在社會上佔據優勢地位的行業一樣--長期以來受白人男性的壟斷。這本來是件人們習以為常、看破不說破的事情。然而,隨著2015與2016連續兩年,表演獎項提名全由白人包辦後,"OscarsSoWhite"成了一個醒目到人們無法不看見的現象,促使了娛樂企業的負責人們,不得不對此做出應對。
於是,我們開始看到以好萊塢為首的影視行業有意識地在作品中加入更多不同族裔與性別特質的角色。這樣的轉變顯然是個好事,楊紫瓊以「亞裔大齡女子」這樣在歐美影視圈中並不討喜的身分在今年獲得奧斯卡影后也的確具有相當程度的指標性。但同時,我們也在這些年裡面,愈來愈多地看到了對於「典型的」、「傳統的」好萊塢敘事被挑戰的不滿聲音。
一方面,在這些牴觸的聲音之中,潛藏了許多激進種族主義與極端厭女的歧視和仇恨言論。這些攻擊者會將所有非典型(也就是非白人優越與非男性優越的角色和敘事)的故事視為迎合政治正確,將「真正帶有多元價值的作品」與「為了『看起來多元』而去脈絡地將非典型性別或少數族裔強行加入故事的作法」混為一談。並以「反政治正確」為旗號,試圖去將自己的歧視思想與行為合理化甚至正當化。
但另一方面,的確有一些作品能夠一定程度地符合那些批評者指出的問題。有些影視作品並不像二代蜘蛛人邁爾斯那樣,擁有他自己的--真正為了不同族裔角色所設計的專屬故事。而是,這些娛樂企業找出了全球文化中耳熟能詳的舊作品,將原有的角色與情節「魔改」,來快速地便宜行事。
這樣的做法,的確應該要被批判。但與其說它們是服務於「左派理念」或「政治正確」,更準確地來說,它們僅僅是(如動視暴雪開發人員製作的,荒謬的「多元化空間工具」那樣)達成了表面上的多元指標,來達到某種讓自己能夠看起來比其他競爭對手更具包容性的「商業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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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的現象普遍被意識到與批評之前,諷刺作家加納(James Finn Garner)就已經對此做出了他地圖砲式的批判。在其1994年的著作《政治正確床邊故事》之中,加納挑選了如〈小紅帽〉、〈國王的新衣〉、〈灰姑娘〉、〈白雪公主〉等家喻戶曉的經典童話故事,將它們改編為「政治正確」的版本。
以小紅帽為例,他提及小紅帽去給奶奶送水果不是因為奶奶不健康、也不是因為小紅帽是女生應該去送東西服務別人,而是因為大方贈與是一件給人社會歸屬感與認同感的好事。而另一方面,比起在種族與生理原因之下想要吃掉小紅帽與奶奶的大野狼,高舉武器擅闖奶奶家的「原木燃料採伐技術員」(也就是說法經過修飾的「伐木匠」)的舉動與其父權思想更加令小紅帽反感。此外,諸如〈三隻小豬〉談及資本主義侵占、〈灰姑娘〉和〈白雪公主〉談論女性解放。這些改編都試圖讓人以一種全新的角度,重新觀看這些形塑人們童年價值觀的童話故事。
然而,加納的改編並不是將這些故事改編為一個個正經的、鼓勵進步價值的倡議寓言。而是,如同文中非要將伐木匠改寫為「原木燃料採伐技術員」那樣,他刻意使用許多過分誇張的政治正確語言,來嘲諷這種在美國娛樂與商業行為中的「為了政治正確而政治正確」。
在這些矯枉過正的故事裡面,我們會看到那些本來有所本的價值觀被過度放大與濫用,反而成為糟糕行為的藉口,或把原來社會狀態從原來的極端導向另一種極端。於是,一方面反對政治正確的人有機會從這本書的誇張諷刺中,找到一種對政治正確同仇敵愾的樂趣。但另一方面,他又確確實實地點出了那些潛藏在童話故事中的,我們習以為常的典型刻板印象問題。
的確,那些僅僅是把主要角色改成不同族裔或性別的做法是粗糙的、也很可能並不直接推展了多元價值。但另一方面,它們的確提供了一種最為基本的「另一種可能性」--就好像在這個時代裡問了一句假設性問題:如果那些作品被初次書寫或被影視化的時代,社會上的氛圍不是當時,而是更多元的話,人物可能會是怎麼樣的呢?
事實上,我們對於許許多多故事人物的第一印象,並不是來自「原版」童話,而是來自迪士尼早期的一系列改編。迪士尼版本的確是許多人的童年,但那不代表我們就必須要只有能力想像一個白皮膚的小美人魚。就像在摩根費里曼之前,許多人也相信電影裡的上帝應該要是白人。甚至,在很多的日本人心目中,唐僧的形象就應該是名女性,而沙悟淨,則是根本就不出自中國神話的河童。但是,那些「經典形象」可不是真正基於「經典」,即使是,又有誰說它們就不能被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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