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看過一部電影,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的《致命遊戲》,用最簡單的話來說,就是富豪參與了一場大規模的、放在真實世界裡的體驗遊戲,並在這個過程中,認識到自己的缺陷,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在當時我已經看過多數大衛芬奇電影的前題下,我覺得這部片處理得比較平庸。雖然看起來好像峰迴路轉,但由於那個「主角就是在參與一場遊戲」的框架從一開始就太清楚地放在觀眾面前。既然過程中的所有跌宕起伏最終都能被「一場遊戲」的說詞解釋掉,那就沒有什麼真正的刺激了。而在「主角透過遊戲得到轉變」的方面,也有些過於老生常談,沒能真的讓我得到什麼觸動。
但對我來說,這部電影雖然最後給出一個看似圓滿的結局,但其實細想卻是非常可怕的。因為雖然財產丟失和親人死亡這些事情最後都被證實是一場戲,但在另一方面,由於「娛樂公司」已經完全掌握主角全面的資料、人格側寫、乃至於最私密的一面,他們依然隨時能夠做到一切傷害主角的事情。
同時,在遊戲過程中自己受到的攻擊、感受到的壓力和痛苦也都是真實的,甚至連在極端情況下殺死了自己的弟弟、當下感受到的愧疚與不可挽回感,也都是難以抹滅的真實經歷。那裡始終會存在著某些恐懼與陰影,絕不是最後的擁抱和歡呼就能一筆勾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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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因為錫蘭那部關於「心靈成長課程」的揭露與批判影片,我看了不少影片和資料。在這個過程中,我多次想起這部1997年的電影。因為雖然細節不同,但兩者其實有一些非常相像的邏輯。譬如說,在電影裡,這是一場神祕且昂貴的「體驗」,由主角的弟弟--一名曾經參加過體驗的親人將它推薦給主角。
然後,當主角試圖去向參加過的人打探消息時,他們只是不斷重複說過程很美妙、需要自己去體驗,而不願意透露具體會發生什麼。當主角抱著好奇的心情去到娛樂公司時,公司會對他做一系列的人格側寫與調查,其中也包含挖掘參與者的私密往事、心理陰影。
而體驗開始之後,在「遊戲」的包裝之下,他們會用一切違反道德的方式讓你體驗到恐怖與痛苦,用你的童年陰影、害怕的事情反覆傷害並操弄你,把你丟入地獄,讓一切你所能接收到的訊息都是他們希望你接收到的。
最後,當你認定一切都是自己的過錯、是自己親手造成了無法挽回的悲劇時,參與這項恐怖計畫的所有人會張開雙手擁抱你,給當下無比脆弱的你所需要的救贖,讓你從壓力釋放中得到解脫的快感,相信自己已蛻變為一個全然不同的、新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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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錫蘭在影片裡反覆提到的觀念,他並不否認或反對也許有人真的能從這種課程或活動裡得到成長,但問題在於,這一切都建立在「不知情同意」的前提之下。如果一個人在事前知道自己將要被痛斥、被傷害、被強迫做那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被迫用激烈的方式將最私密的痛苦揭露在所有人面前時,多數人根本不會願意去參加。在這個意義上,這件事情就是不道德的,且對人的心理健康上有著巨大的風險。
而不只是「三階段」課程、電影中的遊戲,一些像是學生營隊、企業培訓、或其他不知名的「課程」,很多也會不同程度地使用類似的手法,讓你在一個隔絕的、非日常的環境之中,因為「已經參加了」、「本來就是來體驗的」,所以將對自己的控制權拱手讓給了這些想要主導你的人。在登門檻效應之下,這些事情會一點一點地愈來愈過火,到最後,你會做出一些自己平時絕對不可能答應的事,甚至讓這些思想與行為溢出到活動結束後的生活。
當然,許多參雜著部份相關手法的活動不至於做到這麼極端,我們確實也可以假設這些有著相似特質的活動中,其中部分設計者是基於一個良善或中性的目的去規劃的。然而,就算是那樣,這些手段依然完全不應該被允許,因為他們將事前不知情的人丟到一個被強迫或半強迫的處境,無視人的基本尊嚴與對自己的主控權。更遑論這些收費高昂,且在「三階段」規劃中就把人拉人強硬地設計進去的「課程」,他們從根本上就是要控制你,將你的一切可能價值榨取乾淨。
而且,千萬不能忘記的是,這些人掌握了你最私密、最不堪回首的事情。他們隨時準備好把你過去對他們無條件信任時說出的話,轉過來變成對付你最有效的武器。這使得這一切尤為致命。在公權力去積極介入處理之前,我們需要更加提高警覺,且隨時關心身邊可能接觸這些團體或活動的人。健康且穩定的社會連結,是抵擋這類操控與剝削最有效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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