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字軍的歷史蔓延數百年,餘波迴盪至今,其導火線,來自於1095年的一場演講。
那時正是冬季,教宗烏爾班二世在法國出巡,並於十一月在阿爾卑斯山附近的克萊芒舉辦宗教會議。在11月27日,烏爾班二世決定對俗人和教士做一場講道。對當時在附近的貴族、平民而言,想必也覺得這是場「此生唯一」的體驗:中世紀又有多少人曾親耳聽到教宗說話呢?
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不是場普通的講道。在這場「克萊芒講道」中,教宗痛陳聖地耶路撒冷在異教徒的掌握中受到侮辱、東方的基督徒兄弟慘遭凌虐、在希臘的拜占庭帝國被異教徒折辱而急需援手。
他呼籲所有的基督教弟兄拿起武器,前往聖地,拯救東方的兄弟們。這將不只是場戰爭,而是上帝支持的義戰,參與者將獲得朝聖和悔罪的精神獎賞。在聽眾一致高呼「上帝所願!上帝所願!(Deus lo Veult!Deus lo Veult!)」下,史稱「第一次十字軍」的遠征,就此開始。
不過,與受教宗鼓舞、而戰鬥精神滿載的群眾相反,烏爾班二世的指控其實在1095年並沒有多少實質內容可支撐,是「虛的」。
根據倫敦大學教授,Thomas Asbridge的說法,東方基督徒在穆斯林的統治下生活已久,而1095年並沒有發生特別的慘事。
拜占庭帝國雖然早已喪失了大片土地給突厥人,並派人請援,但1095年也沒有出奇的大敗和危機。
耶路撒冷自然在穆斯林統治者的控制下,但那已經超過四百年,而當時的穆斯林也沒有禁止基督徒前來朝聖。
換言之,1095年「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更別說發起一場史無前例的遠征了。
那麼,烏爾班二世為什麼特別選在這個時候用一場大講道號召遠征呢?
Thomas Asbridge認為,這主要還是在於符合羅馬教會自己的利益。
首先,羅馬教宗當時的權力在基督教世界相當衰弱。實際上,他甚至不能掌控在各地神職人員的受任權——多數都為國王、貴族們侵奪了。
這稱之為「敘任權爭議」(Investiture Controversy),前不久,教宗額我略七世還為此與神羅皇帝亨利大為爭鬥,最後屈辱地死於流亡途中。
也就是說,烏爾班二世認為這是個機會,無論是號召力的成功本身、發明一場新的戰爭發動動機,都能大為加強教宗為「基督教之首」的威望。
而有意思的是,在第一次十字軍的領導階層中,沒有任何國王。他等於是越過世俗之首號召各地貴族參加教會支持的遠征,這也能傳達出到這種教宗與諸王間的緊張感。
再者,則是與拜占庭教會之間的關係。
對西方歷史稍有所知的人一定記得,在1054年,希臘正教與羅馬公教正式決裂,史稱「東西教會大分裂」。
但其實,分裂本身並不是絕對的。當時雙方基督教徒仍視彼此為教友。一般人可能根本不知道有分裂。教會高層也想在自己主導的情況下,謀求復合。
烏爾班二世同樣。Thomas Asbridge設想,烏爾班二世大概打算藉此機會,向拜占庭帝國賣個人情,讓羅馬教會得以在優勢的情況下,與希臘教會重歸於好。
而既然都答應協助了,乾脆大助一番:何不發動場遍及整個西歐的大遠征呢?對羅馬教宗的權威也有好處。
最後,則是烏爾班二世個人做為神職人員的矜持。
烏爾班二世本人就來自於法國貴族家庭。他知道當時這群看似嗜血的武裝暴漢們,都有相當嚴重的精神焦慮。
一方面,在一個法律作用有限、眾人慣於用刀槍解決問題的世界,貴族們挺劍無所不用其極的作戰,有其必要。
另一方面,教會則不斷傳達「殺戮有罪」、「你會因此下地獄」、「懺悔!」這對中世紀宗教主導的世界觀而言,是相當可怕的警告。
滿手鮮血的貴族們夾在世俗與宗教需求之間,不得解脫,相當矛盾。
烏爾班二世的「大遠征」,因而是設計成了一場「超級赦罪遠征」。
它與朝聖類似,充滿苦痛、跋涉,能到聖地,而貴族們要做的事就是最擅長的:廝殺。妙的是在遠征中廝殺不只無罪,還是被鼓勵的「悔罪行為」。沒有什麼解方比這場「超級赦罪遠征」更解套貴族的精神焦慮問題了。
因而,藉著發動這場遠征,烏爾班二世強化了教會的權威、在希臘教會面前增加了羅馬教會的立場、解決了貴族的宗教問題還把暴力衝突從基督教世界內往外移。一舉多得。
於是,動員、徵募人們「向十字架起誓(Take the cross)」的行動在各地如火如荼展開。不用多久,就號稱有「十萬男女」願意到聖地赴湯蹈火。以十一世紀的歐洲來說,這個數字是絕無僅有的浩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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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克萊芒宗教會議
圖片來源:
Wiki Commons, "Passages d'outremer Fr5594, fol. 19r, Concile de Clermont.jpg"
資料來源:
Thomas Asbridge, "The First Crusade: A New Histo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