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的起點
對於我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出現類似躁鬱症這種症狀的,現在回頭去想,已經找不太到真正的答案。但觀察自我一路成長過來的軌跡,仍然有跡可循,最早應該在高中階段就有明顯病徵。
而對於父親的印象,從我國中之後,就隱約覺得這個人很怪異,一直對他很防備。不知怎麼的,直覺就告訴我這個人不可信。
對於我父親的個性如何,一句話就可以表明。父家的親戚曾私底下和我說過:「如果你爸講的十句話有一句是真的,那我們就會拍手;如果有三句是真的,我們就會放煙火。」
從此可知,還好父母有早點離異,讓我可以遠離他,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因為後來有一些親戚告訴我,我的父親不只是一個會習慣性說謊的傢伙,還有許多金錢來往上的爭端,甚至有幾筆法律訴訟案,可見真的是一個問題人物。且據說他的個性自筆者出生前就是如此、且直到現在都還是這樣,絲毫沒有改進。
實際上,自我有記憶以來,與他真正的、有意義的相處時間,加起來都沒有筆者和筆者的主治醫生在診間聊天的時間多。要說誰比較了解我的狀況,肯定是我的主治醫生。
而因為這樣的成長背景,雖然我從小有因此感受到自己的家庭生活與其他人不太一樣,但我並不是很在意,嚴格說起來,當時的我除了有排斥父家的感情、自我認同是母親娘家這邊的人以外,可能還有一些分離性的焦慮症狀(害怕被親屬拋棄),但也不太嚴重。
有時候我會有一種感覺,覺得不論父方或著母方的家庭,都不是我真正的家,我只是一個被丟包在親戚家的小孩,過著被寄養的日子。而出自這樣的情感,我或多或少會對自己感到自卑,同時這種自卑感也會敦促我努力,讓我表現的良好一點,就可能會讓母親娘家的人對我有比較強的認同感與接納。
或許是因為有時候會有這樣的想法,使的年幼的我對自我認同產生一些障礙。不過,隨著年紀的增長,這樣的不認同感也越來越淡薄。對我而言,時間證明了許多事情,時間讓我體悟到,即便不是在一般人認為的正常家庭長大,還是能夠對自己所屬的地方具有強烈的認同感。
尤其在經過了小學加上國中九年的時間之後,我更加確定,縱使在一個別人認為特別的家庭中長大,他們也一樣將我認同為重要的家庭成員。因此,縱使我人生的前半段有一些心理上的衝突,但這並不阻礙我成長為一個普通的孩子,而過去的時間也證明了,至此的我,與其他同齡的小孩子,實際上並無差異。
而從國中時代開始,我就如同一般的青春期少年一樣,有著澎派且難以控制的情感。在身體與心理變化甚大的這段期間之內,要說躁鬱症的源頭從這裡開始,也未免忽略了太多的相關因素。
但國中時期,雖然我也常常在一段時間內感到沮喪、憂愁,但整體而言強度根本稱不上是憂鬱症,是能算是少年時期的煩惱而已;而同時,我也可以在另外一段時間內感到興奮難耐、衝動、充滿創造力的情感,但這種情緒也稱不上是躁症。
就現在的角度回顧,這可能是循環性情感症的一環,但當時根本看不出來。而就算當時就被診斷成功,醫生也說醫療手段和現在沒什麼差別,基本上就不需要回去追究了。
總體而言,國中時期的我,就外在看起來,不過是一個成績中等以上、表現普通、人格與個性上都沒有什麼怪異之處的人,就算有,那也會被當作是青春期的一部份,反正青春期的孩子本來就很容易情緒不穩定。
在沒有強烈的症狀發作之下,我只是庸庸碌碌的過完了國中三年,而沒有發生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僅只與許多平凡的人一樣而已。
直到上了高中,就讀了當時高職界的龍頭科系之後,一切開始有了變化。
在這個被稱之為龍頭的領域裡面,做什麼都被要求要達到第一,好似一切理所當然一樣。進到了高中之後,我開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在當時,我就已經展現出明顯的鬱狀態與躁狀態。在整個年度裡面,我大約有一半的時間,處於比較擔慮、缺乏自信的狀態;而在另外一半的時間裡,多半呈現出比較焦躁、易怒的情緒當中。
但這時候的循環,是非常沒有規律且難以自覺的,就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當時的狀況,是出自於高度壓力所導致的、屬於正常表現出的焦慮,抑或是被躁鬱症影響,導致自己有時高昂、有時候又缺乏自信的混亂狀況。
就現在回想起來,高中三年,實際上是對我後續的人格影響極大的一段時間。在這三年內,我見識到了老師之間的派系鬥爭、人際上的勾心鬥角、以及為求成績不顧一切的極端升學主義。在這樣的教育環境下、再加上被冠上全校龍頭科系的稱號,這三年並不好過。
在以前,在我就讀國中的時候,我的班級是處於成績表現下段的班級。在當時,學校似乎有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就是會常常要那些表現不佳的班級、以勞動服務的名義,行懲罰之實。而由於我所處的班級是學校中的下段班,所以我們經常會被學校以各種奇怪的理由要求我們返校進行勞動服務。
好在當時的班導師鼓起勇氣,面對我們班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他替我們站了出來,與校方爭取我們的權益,甚至帶整個班級到學務處與主任拍桌子理論。
--「成績不好又怎麼樣,我告訴你,我國中的時候比任何人更混、違反校規的事情做的比別人還多,但我現在還不是站在這裡當老師!」
這是我對國中班導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句話,也是影響我後續人生的一句至理名言。
在這個時期,我所接收到的,是極為強烈的正面訊息,這次的事件教會了我,成績並不是一切,在揮舞著成績與升學主義大旗之上,學生是否得到公平公正的對待,才是最重要的。
換句話說,道德、良知與公理,才是一切的核心,也是教育的中心價值之所在。教育應該是讓人判斷是非對錯與事情的合理性,而不是用荒誕無稽、處心積慮的、想辦法用各種名目連坐處罰成績不好的學生。
但上了高中之後,一切都變了。
在成績的名義之下,什麼事情都可以被默許,上了龍頭科系之後,一切的行為都可以被合理化,只要你的成績好。
我曾經看過那些成績處於前段的優秀學生,做出各種誇張、明顯違規的事情。
有些時候,這些事情甚至直接在教官、老師的面前發生,然而有趣的是,那些應該維護校規與公理的人,並沒有對此做出回應,而只是視若無睹;而針對那些成績比較差的同學,他們的處境可就不一樣了,只要稍微做錯事情,就會被拿來當作負面例子一樣,在大家的面前宣揚、在公眾之下懲罰、當成笑柄。而這些成績不好的學生,只要稍微踩到規則的邊界,他們就會受到嚴厲且不合理的處罰。
相對那些成績好的同學,在我所處的龍頭科系裡面,成績上段與成績下段,所處的世界,就像是思覺失調症的人所體會的世界和正常人所處的常世一樣,是兩種互不相干的世界。
也因為如此,在高中的最後一年,在成績至上主義的醞釀下,班級的制度開始崩解、道德終於沉淪,在這個環境裡面,不徇私舞弊、作假裝傻的人,根本沒辦法繼續在這樣的環境下過活。
對比我在國中時所感悟到的人性正道、正義之風猶存的感覺,在這短短的三年之內,那些理想早已崩解。在看遍了這個名為教育圈的百種醜態之後,仗著一股青春叛逆的信仰、以及人性中可能僅存的道德榮光,在畢業之後,我選擇離開了我所熟悉的科系,離鄉背井,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帶著微小的希望重新開始。
而殊不知,在我體內沉潛多年的病,這才隨著我一起來到外鄉異地,準備在接下來的四年,發揮它那令人著迷、卻又令人惋惜不已的影響力。
※關於這個專題的本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