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過往成功的經驗,卻成為現在的枷鎖。」
這句話,是在一次職涯諮詢後慢慢浮現的。
那天,碰到兩位個案,他們是同一間公司的同事,A與B。兩個人都想離職,但換作六年前,這是他們想像不到的的,因為這是間他們「曾」夢寐以求的公司。幾年前,他們進入這家公司時,公司講求實作、重視專業,小規模試錯是文化的一部分,做事有節奏,錯了可以再修,對了才擴大。
這種強調「不需要走很快,但每一步都必須踏穩」的理念,讓他們曾覺得自己來對了地方,也讓公司在這段時間穩步發展,在競爭激烈的市場佔有一席之地。
但過去一年多,A與B卻感受到公司正在劇烈地改變。
A覺得公司變的故步自封、剛愎自用;而B則是覺得在前主管離開後,老闆開始任用一些與公司文化極為不合的人擔任主管,導致她在做起事來感覺到強烈的違和感。
這些摩擦讓他們感覺身心俱疲,進而想要離開。
但聽完他們兩個人的故事後,我覺得其實老闆的想法都沒有變,只是因為過去的成功,容易讓人造成「倖存者偏差」。
倖存者偏差:過往的成功,是祝福,也是詛咒
A在諮詢時這麼形容他的公司,就像一個老態龍鍾的巨人,還維持著原本的步伐,但身邊的世界早已奔跑起來。他感受到一種落差,也感受到一種疲憊。
他提到,現在許多專案如果要看到實際成效,往往一開始就需要大量資源的投入。但當他向老闆爭取時,得到的回應是,要他先證明這樣的投入值得。
問題在於,公司過去沒有做過這類專案,自然也拿不出明確的佐證。老闆於是主張從小規模開始,但資源不到位,專案往往無法順利推進。等到失敗了,老闆則認定,可能是這件事情本身就不可行。
A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個雞生蛋、蛋生雞的輪迴裡打轉。他認為專案之所以做不起來,是因為沒有照市場的方式投入;而老闆卻認為,案子從一開始就不值得做。
在我看來,老闆的想法並不是錯,他用的是自己熟悉的方式應對未知。他相信小規模試錯,在風險可控的前提下再放大投入。這是一種穩健,也是一種保守。
我想起父親曾說過的一句話,人要賺自己認知之內的錢,不要貪認知之外的,因為那不是你能駕馭的。
這句話背後,是對風險的敬畏,也是一種從經驗裡長出來的秩序感。
A的老闆或許正是這樣。但在A的眼中,市場需要更快的反應、更大的投入,公司卻仍困在謹慎的邏輯裡,錯過了轉彎的時機。
曾經的成功,如今成了一種遲疑。原本的穩健,也變成無法轉身的重量。
倖存者偏差:並沒有改變,只是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B在意的,是在這波轉型中,過往的功臣一個個離開,其中包括她長期信任的前主管。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擅長描繪藍圖的新主管,但對B來說,他少了把藍圖變成現實的能力。
B這麼說:「老闆開始喜歡那個畫大餅的人,卻忽略了真正能把餅做出來的人。」她甚至把這段關係形容成「皇帝寵信奸臣」。
但在我看來,老闆的欣賞,其實不全是因為他不在乎執行力,而是來自他過去的成功經驗。他相信,只要找到一個能看清方向的人,就能減少試錯的代價。
這種模式曾在創業初期幫助公司活下來,現在卻讓他誤以為策略的清晰可以自然通往成果的落地。
事實上,當年公司的成功,當然是靠一群能執行、願意扛事的員工把東西做出來。但隨著成果累積成「公司故事」,老闆回顧那段歷程時,開始聚焦在「當初是什麼決策,讓我們走對了方向」,而不再是「是誰,讓這些事真的發生」。
久而久之,他強調的變成了判斷與策略,相信是「想法」、「眼光」和「掌握趨勢」推動公司往前。
那些真正落地的雙手,因為太日常、太安靜,也太容易被當成理所當然,慢慢從敘事中被淡化了。
但真實情況是,如果沒有那些能在模糊中前行、把方向轉化為現實的舊部屬,當初那些「對的想法」根本無法站得住。
只是他們的貢獻太安靜,太不戲劇化,所以在老闆心裡,從原本的關鍵條件,變成了一種背景設定。
而新主管所提供的,是語言上的掌握,是一種讓人聽起來像是未來已被規劃好的幻象。只要方向說得夠清楚,事情彷彿就自然會成。
這就是倖存者偏差,我們從成功的路上撿出一些我們相信有用的片段,當成今天決策的依據,卻忘了那些被遮住的、看似不重要的部分,才是當初成功真正站得穩的基礎。
想離開的原因,不是公司變了,而是排序變了
聽完 A 和 B 的分享後,我沒有急著告訴他們「要不要離職」,反而先帶他們回到一個更根本的問題:這份工作,對你來說,真正重要的是什麼?
我覺得,他們會卡住,不只是因為環境改變了,更是因為心中的價值排序,已經和公司不一樣了。
讓他們失望的,其實不是轉型本身,而是那些過去努力爭取、用來定義自己的價值,在現在這個新的秩序裡,慢慢變得不再重要。
他們在熟悉的地方找不到位置,自然也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還適合留在這裡。
對我來說,真正的選擇從來不是「走」或「留」,而是「你希望未來,把自己的價值放在哪裡」。
一個人能否適應變局,關鍵不在於他多能幹,而在於他能否在變動中找到新的位置,或勇敢承認,這裡已不是他該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