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張容榕 | 銘傳大學國際企業學系副教授
研究領域:文化創新、創業生態系、數位轉型、商業模式分析

「他/她這麼做,錯了嗎?」
這是這學期組織行為學課程的期末報告題目。帶著學生從《John Q》這部電影出發,我們深入討論了組織制度與道德判斷的權衡,也延伸觸及影集《忘了我記得》與現實社會中的真實案例,反思在制度運作的現場,那些被忽略的情緒、掙扎與選擇。
電影《John Q》中,一位父親因無法負擔兒子的心臟移植手術,在走投無路之下劫持了整間急診室。而在近期的影集《忘了我記得》中,一位女兒則在照顧失智父親的漫長過程中,逐漸耗盡自我。
兩部作品看似一動一靜、一激烈一平靜,卻都直指同一核心問題:當制度無法承接人的情感與倫理需要時,個體該怎麼辦?這不只是社會問題,更是組織行為學中最難解的張力之一:道德判斷與制度規範衝突的兩難。
一、當制度變成牆——理性化與「例外」的消失
在《John Q》中,John 的兒子病情危急,卻因保險制度的僵化而無法獲得治療。醫院的回應是:「我們也很遺憾,但這是保險不給付的範圍。」
這就是 Max Weber 所謂的官僚體系理性化(rationalization of bureaucracy):一切依據程序、分類、標準執行。這看似公平,實則抹去了「例外」與「特殊處境」的存在。制度講究一致性,但人的情感與處境卻無法標準化。
在《忘了我記得》中也是類似情況。主角雖然盡心盡力照顧父親,卻在整個長照制度與社會結構中找不到喘息的空間。她不是沒有資源,而是制度無法理解「關係性勞動」的情緒成本與倫理壓力。
二、極端行為的道德根源——照顧者的沉默崩潰
在真實社會新聞中,我們也常見令人痛心的案例:照顧者因長期承擔精神壓力與身心耗損,最終走上傷害甚至殺害被照顧者的悲劇。這些行為表面上是犯罪,但從組織與倫理的角度來看,更像是制度缺口長期積壓下的道德崩潰。
這種現象與《忘了我記得》中的情境如出一轍。主角愛著父親,卻在日復一日的照顧中逐漸失去自我。她的疲憊不是來自不愛,而是來自「無止盡的責任」與「社會無聲的期待」。這就是典型的道德困境(Moral Dilemma)與道德壓力(Moral Distress)。
當制度無法承接情緒,當社會只期待照顧者「堅強、忍耐、無私」,那些無法說出口的疲憊,就可能轉化為毀滅性的行動。
三、角色撕裂與非常規行動:人的選擇與制度邊界
組織中角色分明,但在極端處境中,這些角色會撕裂。
《John Q》中,醫生站在制度與人性之間。他知道孩子需要手術,也知道如果破壞制度,後果難以收拾。他的猶豫正是「角色衝突(Role Conflict)」的展現:當專業倫理與組織規範衝突時,個人要怎麼辦?
而 John 本人雖然行動非法,但展現出一種極端處境下的「非常規領導」(非正式影響力來源),他以情感訴求與強烈信念凝聚人質、獲得共鳴。這可以用轉型型領導(Transformational Leadership)概念理解——當制度失效,個人以道德願景帶來行動。
《忘了我記得》的主角雖未使用暴力,但她在心理上的逃避、解離,甚至失去自我認同,其實也是一種「靜默的抗拒」。她沒有發出抗議,卻也不再完全順從。這種消極抵抗,也是長期角色壓力與道德倦怠的表徵。
結語:
《John Q》讓人心碎,《忘了我記得》令人落淚,兩者看似不同,卻都提醒我們:再完善的制度,如果無法回應人的處境與情感,就只是一套運轉精密但無情的機器。
從組織行為角度來看,這不只是醫療或長照體系的問題,而是所有大型官僚體系都可能面臨的盲點——當規則成為遮蔽人性的工具,誰來為「合理之外的需要」負責?
John Q 與無數無名的照顧者,不只是個體的絕望,更是一場對「制度與人」關係的深刻提醒:制度如果不能留出空間讓人被聽見、被理解,那它終將被衝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