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災難過後,每個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
有人忙著救援,有人忙著被看見, 有人在哭,有人假裝看不見。 沒有人說謊,只是彼此的真實太不同。
這是八個沒有名字的獨白。
他們彼此矛盾、互不理解,卻也誠實。
一、塵封的觀察者
「知識是冷的,但至少能留下記錄。」
每天擦著落塵的書封,覺得那灰塵就像時間的證據。
客人談政治、談天災,我聽完總是笑。 我不是沒感覺,只是覺得這世界的災難太多, 而人們的記憶太短。
一本書從印刷、上架到下架的時間,
大約是一次輿論熱潮的壽命。 我想,如果有神,也會對人類的健忘感到無奈。
二、秩序的設計者
「維持穩定,不代表我有良心。」
我不覺得自己壞。
要運作資源,就得先被看見。
媒體需要畫面,人民需要故事, 我只是負責提供一個好看的版本。
如果他們看到我拿鏟子、踩泥水,就會安心一點,
覺得世界還有在運轉。
這是虛偽,也叫秩序。
三、鏡頭的見證人
「鏡頭能救人,也能殺死真實。」
我知道觀眾要什麼。
他們不想看平靜,他們要哭、要激動、 要一種安全距離內的痛。
我拍的每一秒,都得有收視率的理由。
可有時候,我其實想放下攝影機, 只是靜靜聽那個受災婦人說話—— 但這樣的內容,播出後會被嫌「無聊」。
所以我繼續錄。
四、家屋的守望者
「沉默是我最後能掌握的體面。」
水退了,牆還是濕的。
我沒怪誰,只是覺得累。
志工說:「要堅強。」我笑著點頭。
政府的人說:「會補助。」我笑著點頭。
記者問我:「有什麼想說的嗎?」 我想說——這裡本來就沒什麼人會來。 可那句話說出去,誰會報?
五、無名兒童
「我原以為水災,會有人來救。」
我不太懂「災難」這個詞。
只知道家裡變成一條河,爸媽臉上都沒有表情。
有姐姐送玩具來,我很高興。
只是那玩具第二天就壞了。
後來電視上播的災區畫面沒有我們, 我問媽媽:「是不是我們這裡不算災?」 她沒回答。
六、行動的信徒
「連善意也要符合格式。」
有人說我愛現。
也許吧。
但當我在現場遞出第一瓶水時,我真的想哭。
那不是偽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做點什麼。
只是回家後,我的限時動態被留言罵,說我博版面。
那一刻我才明白—— 即使是幫助,也得符合觀眾期待的版本。
七、玻璃城市的居民
「不是我沒心,是我沒力。」
我不是不關心災難,但我活得很勉強。
上班、會議、稅、房貸、情緒管理—— 這些都比遠方的水災更急。
如果我的冷漠能讓我多喘一口氣,那也算自保。
我知道有人罵我「無情」, 可誰又能每天都活在別人的痛裡?
八、無聲的修補者
「真正的苦,沒時間說。」
我們這邊的人,習慣靠自己。
水來了,就挖溝;屋頂掀了,就補鐵皮。 沒空上網罵,也不會拍影片。
電視說花蓮災情嚴重,我看著畫面點頭,
心裡想——那邊一定更辛苦。 只是,我家門口的泥巴也還沒清完。
停止一廂情願
我看完這些人的故事,忽然明白一件事,
沒有人是壞人,壞的只是誤會的速度。
媒體要畫面,政客要流量,志工要意義,受災的人要被聽見,
都市上班族要喘息,鄉下人要生存。 每一個人都在「自保」,只是層級不同。
曾經相信,只要夠真誠,世界就會回報真誠。
後來發現,真誠太耗能。 它在風災、水災、社交災難之間,被消耗成自嘲。
曾經以為冷漠是錯的。
後來發現,有時候,冷靜才是一種更長久的關心。
當情緒被世界不斷消耗,我學會保留那一點點力氣—— 留給真正值得的人事物。
於是我停止不再產生共鳴得演出。
不再強迫自己顯得關心,也不再強迫別人理解我的疲憊。 架出清醒的防守, 讓自己不再被道德裹挾,不再因不夠悲傷而被判罪。
開始用另一種方式關心世界。
看著家裡的泥水時,能反省:「為什麼我們只能等著被救?」。
看見志工被罵做秀,不再譏諷, 而是想起自己當年也曾真心想幫,卻被冷眼的那份尷尬。
看見孩子在積水裡玩,我反而笑了。 他還能在爛泥裡想像冒險——那才是活著的本能。
不當聖人,只做一個對善惡都保持警戒的人。
這樣活很孤單,但也很誠實。
世界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壞—— 只是每個人,都在學習用自己的方式, 活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