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沒有最Man，只有更Man：一場永無止境的陽剛競賽──《有毒的男子氣概》

一個男人是如何成為「男人」的？「像個男人」又是什麼意思？

但值得探討的是，男子氣概在不同社會文化中都長得一樣嗎？自古以來有一致的型態嗎？我們習以為常「像個男人」的性別期待，又是在什麼樣的脈絡下產生的？

權力與支配：男子氣概的歷史樣貌

《有毒的男子氣概》提供了一個有趣的視角，探討從古希臘羅馬到近代的男子氣概是如何變化（聚焦在西歐史）。而本書更有價值的地方在於，它帶領讀者反思：「在父權社會中，是否每個男人都有權力？是否每位男性都想要權力？男子氣概的表現在不同的文化、族群及階級中有什麼差別？」

本書作者盧省言指出，「支配」是貫穿男性史的核心主題。若要成為一個「真男人」，就必須在軍事、政治、女人、性上面掌握支配權。例如，古希臘羅馬時代崇尚勇氣與武力；中世紀的騎士精神喜歡公開比武展示男子氣概；工業革命時期的勞工階級藉逞兇鬥狠、酒吧文化來凝聚兄弟情誼；殖民主義時期則透過「踏出舒適圈」、征服他人來培養男子氣概。

男子氣概不是被給予的，而是需努力追求的事物。但如果一個男人沒有上述的男子氣概，那該怎麼辦？

他們會以新的男子氣概來證明自己才是「真男人」。

獨身也很man！

像是書中便提到，中世紀的神職人員不僅沒辦法透過武力證明自己，也無法在婚姻與性中支配女性。但為了證明自己超越傳統的男性，神職人員先將性行為與女性汙名化，指出女性比男性擔負更多原罪，而「真男人」不能受制於慾望。

透過獨身制，神職人員將男子氣概帶到新的境界：「他們不像靠著作戰來征服敵人的傳統男性。神職人員是用聖經來征服並教化敵人，不流一滴血，而這也是主認可的方式。他們不像一般男性，不需藉由和女性發生性行為來證明自己是男性，他們是真男人，因為真正的男人會嘗試壓抑一切雄性的衝動本能。」

神職人員更man的地方在於，他們在打一場更難的仗，是「為貞潔而戰的戰役」。

文明的馴化：紳士文化的矛盾

另一個轉向，則發生在17至19世紀間興起的紳士文化。紳士的言行舉止被要求彬彬有禮、謙遜自持，並遵循「女士優先」的原則，這與傳統強調勇猛、剛毅的男子氣概大相徑庭。自我控制，取代了外在的征服，成為一種更新、更文明的男性魅力。

然而，這種強調溫柔、懂得控制情緒的特質，在當時也引發了巨大的焦慮，批評者認為這將導致「男性女性化」，使國家在國際競爭中顯得軟弱。於是，19世紀的歐洲掀起一股「騎士文化再興潮」，試圖透過個人決鬥等原始形式，重拾那份失落的陽剛勇氣。

從上述的例子，可以看見男性一直在面對「不夠像個男人」的焦慮。他們必須不斷地向外證明自己夠man。

性行為是個壓力！

書中也提及，儘管父權社會中男性掌握了性控制權，但其實性行為對男性來說也常是壓力源。例如，中世紀的「精子理論」便認為，男性必須使女性達到性高潮才能使其懷孕，並藉此將堆積在女性體內的「廢物」排出，避免女性「發瘋」。此外，男性也會擔心若生出女孩，會被認為是精子的「陽剛氣質」不夠、打輸女性的體液，進而被貼上「不那麼man」的標籤。

「精子論述讓我們看到，男子氣概在被衡量時，有很大的浮動空間：並非這男人有或沒有男子氣概，而是以一種毫無上限的方式，讓所有男性在不同領域比較其男子氣概。沒有最man，只有更man。中世紀男性大概在脫衣前，都會想著自己的妻子是否會因為自己表現不好而得精神病、若妻子沒有高潮就無法懷孕、若生女兒就會被鄰居笑話。若說女性天生帶著瑕疵，男性則是天生帶著過多責任與壓力。」

無聲的壓力：父權體制下的男性代價

男性在父權社會中得到不少好處，但也付出很大的代價。男性從小就被迫要奮鬥、努力、公開展示自己是「真男人」，透過外在表現來滿足社會的期待。但男性從小缺乏覺察自己的情緒，難以表現脆弱的一面，導致男性不知道如何抒發情緒，累積久了便轉變為暴力。

儘管到現今，社會雖不斷倡導兩性平等，但我們仍很難接受家庭主夫的角色。男性如果不能獨力養家，一定是他能力不足、有問題。

誠如作者所言：「對於無法養家的男性，社會多以『不算個男人』、『吃軟飯』來形容；相對地，女性不用去承擔這個罵名。不會有人怪罪女性無法養家，只會跟她們說：『沒關係，找個有錢的老公嫁了就好。』這樣的論述背後還是根深蒂固的父權思想：女性就是沒有男性優秀，所以許多責任交給男性來扛就好。偏偏我們的文化又教導男性不可以太常抱怨，否則就跟愛發牢騷的女人一樣。因此，當女性疾呼著為自己爭取權利時，多數男性對於自身的壓迫依舊選擇沉默。是男人就吞下去，別抱怨。」

如果男性覺得自己因身為男性而活得很苦，真正的原因不在於女權高漲，而是男性不自覺將父權體制的價值內化，使自己與內心更加疏離。

或許，當我們努力為女性鬆綁的同時，也是時候讓男性誠實面對自身的苦楚。真正的性別平等，理應是解放每一個被體制所困的靈魂，無論男女，都能卸下那副沉重的性別枷鎖，自由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