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職考古題】08：媽媽頭上的緊箍咒

從懷孕開始，從女人多了「母親」這個認同開始，她就進入了（另）一個被觀測與評價的系統裡。從懷孕的時候體重可以增加多少、哺乳的時候能不能吃什麼，一直到「小孩小學前要學會的十件事」，都在告訴這些身為媽媽的女人們，要怎麼樣才能當一個「夠好」的媽媽。

「自己是不是一個夠好的媽媽」，大概是媽媽們都有的焦慮。因為工作的關係，我時常聽到各種媽媽的各種焦慮。（至於為什麼沒有聽到爸爸的焦慮？那就是另外一個更複雜的問題了）

上面這些問題，每一個都可以在網路上找到很多「教養文章」，很了不起似地想要告訴媽媽「照我這樣做就對了」。而假如有一個媽媽在臉書上公開貼了這種煩惱，不管她想不想要別人建議，都會有許多「成功經驗」貼在下面，讓她知道如何去當一個能夠解決這些問題的好媽媽。

在這個人世間當媽媽真是一個內外交煎的緊箍咒， 每看見媽媽們因為小孩某些小小的反應而患得患失自我檢討時，我都想幫忙大喊：

大喊完，首先我們要聊一下緊箍咒（？）。先來說一個前兩天我給小孩唸的床前故事。

有一次唐僧師徒在某個荒郊野外，白骨精附身在一個小孩的屍體上跑來搭訕，孫悟空因為有火眼金睛，一看「這妖怪變的啊」就扁了下去。白骨精丟下撿來的屍骨跑了，唐僧覺得悟空亂殺無辜，就唸了緊箍咒，悟空求饒才停下來。又過了一陣子白骨精附身在一個女子屍體上哭哭啼啼跑來找兒子，悟空一看這妖怪又扁了下去，白骨精重施故技，唐僧又唸了緊箍咒，悟空又求繞才停下來。又過了一陣子，白骨精附身在一個老人身上來找媳婦跟孫子，悟空一看這妖怪又…..等等，一直這樣寫下去不是在騙字數嗎？於是作者終於拿出一點自尊心改了一下，悟空這一次心裡的小警總開始查水錶：「悟空先生在嗎？查水錶。」

悟空心想，我只是參加個讀書會應該沒什麼問題要是打下去，師傅又要唸緊箍咒了，但我要是不打，師傅不就被抓走吃掉？我真的要打嗎？

唐憎…唐僧主張「不能亂殺無辜」，這也許是一個悟空也未必反對的事，但唐憎看不見（沒有火眼金睛）悟空能看見的情境，不能真正理解悟空的擔憂，卻又想要指出「正確」的做法，甚至還能懲罰不照他的意思做的悟空。一而再，再而三，悟空幾乎就要失去了自己的判斷，在心裡生出了一個「小玄奘」，逐漸開始自我審查自己的行為。

透過緊箍咒控制孫悟空的是糊塗唐僧，而控制媽媽的緊箍咒之一，就是那些如同玄奘一般，總是愛指出「正確作法」，但卻看不見（或不去看）「人的處境」以及「人的選擇」的教養文章和教養書，以及滿街上拿著這些東西去對著媽媽指指點點的人。

刷不刷牙、穿不穿衣、上小學前要做哪些事情，在每一個親子面對的困境中，都是截然不同的。就算媽媽跟孩子經歷千山萬水琢磨出了一個作法，還是有的爸爸支持，有的阿婆反對，有的隔壁阿伯特別愛碎唸，那絕不是按照某本書上的某個標準程序操作，就能「正確」的事。

在「教人家當媽媽」這件事情流行（？）起來之前，媽媽們本來可以在教養現場評估自己的處境，進而想要按照自己的判斷行動。但在教養書在書店裡可以擠滿一個專櫃的現在，那些自我彰顯（就是一副「照我做的就沒錯」）而有意無意強調「正確性」的教養方法，在「看不見」媽媽實際身處情境的前提下，貶低了媽媽自身的判斷，並且將媽媽的行動逼進「非對即錯」的二元框架之中，讓媽媽陷入「做到了而自滿」或「做不到而自責」的死巷裡。

少數的媽媽們，自認為自己的教養方法無懈可擊，在網路上分享卻被指出盲點，又用「尊重大家的說法，但你的方法未必適合我的小孩」的說法來迴避他人的質疑與自我反省（「那你的方法又適合其他小孩嗎？」），是在「非對即錯」的教養死巷裡，陷入自滿的模型。大多數的媽媽們，則在這種「非對即錯」的框架下開始內建了「小唐僧」，自我懷疑且小心翼翼，走入了「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的自責模型裡。

每次遇見這樣忐忑自責的媽媽，我總是想像自己站在「非對即錯」這個死巷的巷口，試著向巷子裡的她說明，其實她可以相信自己的判斷，並且做出自己的選擇。每次都她們問我：「我這樣那樣，小孩會不會變成ＯＯ的大人？」的時候，我總是回答：「這種程度沒問題啦。」

「這種程度沒問題啦。」這多少有一點場面話，畢竟我並不真的能看見你所看見的事情。但我的媽媽朋友們，我衷心希望，我這樣說的話，作用在妳們頭上的緊箍咒會稍微沒那麼緊一點。有機會的話，我也會幫妳們罵一下那些明明看不見妳們看見的事情，卻又愛指手畫腳的唐僧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