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2-15|閱讀時間 ‧ 約 10 分鐘

金剛經的三句義與禪門料簡 (11-1)

十一、信心銘

十一之一、至道無難,唯嫌揀擇
《信心銘》是禪宗第三祖僧璨留下來的作品。
僧璨 (?~606) 在二祖慧可那裡得到付囑後,正當北周武帝毀滅佛法,他便隱居在舒州的皖公山、太湖縣的司空山 (皆在今安徽) 一帶;隱居期問,亦曾去過廣東的羅浮山。
根據《景德傳燈錄》的記載:
第三十祖僧璨大師者,不知何許人也。初以白衣謁二祖,既受度傳法,隱于舒州之皖公山;屬後周武帝破滅佛法,師往來太湖縣司空山,居無常處,積十餘載,時人無能知者⋯
初唐河南尹李常,素仰祖風,深得玄旨。天寶乙酉歲,遇荷澤神會,問曰:「三祖大師葬在何處?或聞入羅浮不迴,或說終於山谷,未知孰是?」會曰:「璨大師自羅浮歸山谷,得月餘,方示滅。今舒州見有三祖墓。」常未之信也。會謫為舒州別駕,因詢問山谷寺眾僧曰:「聞寺後有三祖墓是否?」時上坐慧觀對曰:「有之。」常欣然與寮佐同往瞻禮。又啟壙,取真儀闍維之,得五色舍利三百粒;以百粒出己俸建塔焉,百粒寄荷澤神會,以徵前言,百粒隨身。
— 景德傳燈錄卷第三,第三十祖僧璨大師
1982 年,在杭州出土了一塊碑銘,刻有如下文字:「大隋開皇十二年七月,僧璨大師隱化於舒之皖公山岫,結塔供養。道信為記。」
可見《景德傳燈錄》的記載是可信的。
「信」就是相信;「信」這個字,是由「人」、「言」所組成,乃「人言可信」的意思,也包含對於某人所言存有誠信之期望。
名為「信心」,代表銘文的意旨和金剛經的經義是相通的。
金剛經說:「須菩提白佛言:『世尊!頗有眾生,得聞如是言說章句,生實信不?佛告須菩提:『莫作是說!如來滅後後五百歲,有持戒修福者,於此章句,能生信心,以此為實。當知是人,不於一佛、二佛、三、四、五佛,而種善根;已於無量千萬佛所,種諸善根。』」(六)
金剛經說:「若復有人得聞是經,信心清淨,則生實相。當知是人,成就第一希有功德。」(十四)
又說:「若當來世後五百歲,其有眾生得聞是經,信解受持,是人則為第一希有。」(十四)
而「信心」,也指「相信自己的心」,相信自己,能夠以自己的心,去明心、見心,承接禪宗「不立文字,以心傳心」的傳承。
相信自己的心,也是一種心理實踐的過程;吾人修行,好比在一條平坦的直路上行走,憑此信心,不偏不倚,相信自己一定能夠走到此路的終點,終而成就究竟的佛心。
銘云: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毫釐有差,天地懸隔。
欲得現前,莫存順逆,違順相爭,是為心病;不識玄旨,徒勞念靜。
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一種平懷,泯然自盡。」
「至道」有兩個意思:一是終極的大道,二是通往終極大道的道路。
此段的大意是:通往終極大道的道路並不難行,只要筆直地往前走,不要左顧右盼,流連忘返在令人愛慕的境地,或執著深陷在令人憎惡的回憶中,最後就能夠如桶底脫落般,明明白白地看到豁然開朗的大道。
一個人行走在平坦的道路上,這個修行方式的比喻,在《大乘入楞伽經》中也有類似的描述:
譬如有人,行曠野中,見向古城平坦舊道,即便隨入,止息遊戲。
— 大乘入楞伽經卷四
有一個人,好比用心眼向心裡面看;
在曠野中,好比心裡面的許多妄念影像;
看到有一條平坦的古道,好比直視妄念之所以生起的黑暗深淵 (玄);
向古城,代表這條古道是通往富有金銀財寶的古城 (玄旨、玄根);
於是,就直直向前進,用以心眼直視黑暗深淵的方法 (參玄、道) 到達最後的大道。
這部經有三譯,《大乘入楞伽經》是唐朝的實叉難陀在武則天的命令下重新翻譯的。
「止息遊戲」代表這個城裏可以休息,也有園林、水池、庭院等設施可以供他遊樂。
「平坦舊道」有不要左顧右盼曠野旁邊的草叢、樹林、村落、店家等等的意思,因為裡面可能有老虎、野狼,也有酒家,會讓人有生命危險,或流連忘返。
總言之,這部經用「平坦舊道」來代表生起妄念的黑暗深淵 (玄),也告訴我們,要通往大道 (玄旨、玄根),必須經由直視妄念之所以生起的黑暗深淵 (參玄) 這條路才可以。
妄念的生起 (有緣) 是自然現象,不要排斥或者刻意拋開 (住於空忍),因為那是必經的影像 (店舖、樹叢),而要專注於繼續向前,以心眼直視黑暗深淵 (道) 的修行進程。
直視的對象是「平坦舊道」而非「曠野」,代表要對治的不是妄念;掃除妄念是小乘的修行方法,容後說明。
關於上述的大乘修行,金剛經相應的段落為:
須菩提!若菩薩心住於法,而行布施,如人入闇,則無所見;
若菩薩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如人有目,日光明照,見種種色。
— 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姚秦天竺三藏鳩摩羅什譯
善現!譬如士夫入於闇室,都無所見,當知菩薩若墮於事,謂墮於事而行布施,亦復如是;
善現!譬如明眼士夫,過夜曉已,日光出時,見種種色,當知菩薩不墮於事,謂不墮事而行布施,亦復如是。
— 大般若波羅蜜多經卷第五百七十七,三藏法師玄奘譯,第九能斷金剛分
「心不住法,而行布施」對應於《信心銘》的「莫逐有緣,勿住空忍」與「洞然明白」:「心不住法」對應於「莫逐有緣,勿住空忍」;「而行布施」對應於「洞然明白」。
比較二翻譯,玄奘的「過夜曉已,日光出時」,才有把經文中關於修行進程的意思翻譯出來:修行人必須以心眼朝黑暗深淵覷看捕捉,等待太陽潛行密運,從地平線昇起,此時,日光明照,形形色色的萬事萬物都攤在太陽底下而「無欠無餘」;但如果只是掃除妄念,沒有張大眼睛向生起妄念的根源看 (參玄),就像是把自己關在闇室裡面一樣,「徒勞念靜」卻無法「洞然明白」。
銘云:
「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唯滯兩邊,寧知一種。
一種不通,兩處失功,遣有沒有,從空背空。
多言多慮,轉不相應,絕言絕慮,無處不通。
歸根得旨,隨照失宗,須臾返照,勝卻前空。
前空轉變,皆由妄見,不用求真,唯須息見。
二見不住,慎勿追尋,纔有是非,紛然失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一心不生,萬法無咎;無咎無法,不生不心。
能隨境滅,境逐能沉,境由能境,能由境能。
欲知兩段,元是一空;一空同兩,齊含萬象,不見精麤,寧有偏黨。」
此段大意是說:心識的「止、動」、「有、空」、「是、非」、「能、境」等等的彼我對待,都不是究竟的佛心,也不是實相的第一義空;掃除妄念,最多只能到達無始時來業識無明 (無始無明) 的境地。「二」是由「一」生起的,一二二一,巡環無窮,縱使如阿羅漢入定八萬四千大劫,也只是把循環的時間拉長,並沒有跳出相對界的範疇;究其原因,在於相對的根源未破。我人必須藉由「返照」的方便,照了妄念之所以生起的根源,才可以打破這個「一」,證得實相的「一空」,也就是第一義空;此「一空」,將萬象包容其內,沒有精粗之分,也不會偏於「止、動」、「有、空」等等的任何一邊,這樣,才是真正的「一是非」、「齊萬物」,謂之「歸根得旨」。
「用心眼朝妄念根源看」的大乘法門,如大慧普覺禪師云:
若悟即易,不悟即難。然難易兩字,亦不干本地風光、本來面目事,何故?此箇法門,本無難、本無易,若能向不難不易處急著眼看,外息諸緣、內心無喘,方知本無難易底法⋯
須知人人有此一段大事因緣,亘古亘今,不變不動;也不著忘懷,也不著著意。但自時時提撕,妄念起時,亦不得將心止遏,「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只就動止處看箇話頭,便是釋迦老子達磨大師出來也。
— 大慧普覺禪師普說卷第十七
故知,重點是向不難不易處「急著眼看」。
「止動歸止,止更彌動」,其中第一個「止」是動詞。遏止妄念的生起,歸於靜止不動的境地,但因為「止、動」是相對的,過久了,妄念又會生起,這樣循環往復而無窮,就像是用石頭壓草一樣,石頭一拿開,草就又生出來了。這代表,掃除妄念的修行方法 (止) 是錯誤的,所以,正確的修行方法應該是,不要想著要「止」,而是要接受「止和動是自然的現象」,往「止、動」的根源看,也就前述「只就動止處看箇話頭」的意思。相信自己,除了「止動動止」之外,還另有一段「本地風光、本來面目」,也就是相信自己的心可以成為佛心,這樣持續不懈,終有所成。
「只就動止處看箇話頭,便是釋迦老子達摩大師出來也」,意謂:往妄念之所以生起的根源用心眼看,就能夠看到佛性;「只就動止處看箇話頭」,直直地向前行走,沒有左顧右盼,是修行的過程,釋迦達摩,代表終極的結果。
又云:
發未發、覺未覺時,切須照顧;照顧時,亦不得與之用力爭,爭著,則費力矣。祖不云乎?「止動歸止,止更彌動」,纔覺日用塵勞中漸漸省力時,便是當人得力之處⋯
若信得此說,及永嘉所謂「行亦禪,坐亦禪,語默動靜體安然」不是虛語,請依此行履,始終不變易,則雖未徹證自己本地風光,雖未明見自己本來面目,生處已熟,熟處已生矣!切切記取!纔覺省力處,便是得力處也。
— 大慧普覺禪師書卷第二十七,答張提刑 (暘叔)
「照顧」,「照」就是「返照」,「顧」就是「看顧」;意思是說,不論閉眼開眼,都要時時刻刻用心眼往根源看、不要放捨,不是閉眼的時候才看,開眼的時候就不看。大慧的意思,是要使「生處漸熟,熟處漸生」,用「生處漸覺省力」,來驗證自己的修行「得力」與否,而非把妄念當成仇人,急著遏止掃除。「熟處變生」指的是平常恩愛計較的習慣變得生疏了,也就是「世業漸漸生疏,道業漸漸濃厚」的意思。
執著於因緣生滅的循環是小乘,「止動歸止,止更彌動」,這是枝葉;把「一」看破,就沒有循環了,這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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