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2/28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是母親是孩子是女人更是人│可憐的東西 Poor Things (2023)

電影宣傳劇透本片是女版的<科學怪人>,但還得加上<木偶奇遇記>形成一組環繞宗教、生命、人性、愛欲的主題與變奏曲。<科學怪人>重心放在「無生命之物有了生命『之後』」的一連串衝擊,它的陰森與悖德在於人類對科學無止境追求的提問,當人一旦擁有了賜予生命的能力,神就被降格了,那樣的僭越將使人不再能稱之為「人」,反倒是受造物本身繼承造物者原初的人性;<木偶奇遇記>關注的是「無生命之物『如何』算是有了生命」,皮諾丘透過外在的冒險校準出自己的那顆心,童話的本質反倒奠基於「奇蹟/神蹟」,不能說謊的設定,硬是讓純真受得起整個世界的重量。

當然,<可憐的東西 poor things>不只如此。由艾瑪·史東(Emma Stone)飾演的貝拉·貝斯特(Baxter)的姓氏發音聽起來像是bastard(混蛋),這個名字是從她的創造者葛溫而來(Dr. Godwin Baxter由威廉·達佛Willem Dafoe飾演),他為了自己的研究而肆意「復生」了一名投河的懷孕女人、還為她換上了胎兒的腦袋成為了貝拉,兩人的詭異關係,對應現代子女或許會直指父母沒有經過同意就把自己生下來,而葛溫更是基於絕對自私的理由就把貝拉帶到這個世界上,他開口閉口把貝拉當成實驗品、專制地控制變因,如此混蛋的行為、姓氏基因的繼承還得上溯葛溫的父親。

在劇情中這個已然過世的父親卻陰魂不散地存在於葛溫臉上的疤痕、外接的胃酸製造機上,父親貝斯特為了了解神最偉大的造物─人體,甚至不惜把兒子當成實驗品,想像他將小葛溫放上手術台的樣子,像極了舊約裡上帝要求亞伯拉罕獻祭獨子以撒,而貝斯特卻是反過來主動獻上兒子以參透神的奧祕,那些實驗痕跡不過是讓葛溫成為他人眼中的異類,不僅外型就像是手術拼湊的活生生怪物,內心同時繼承了父親的科學狂熱成為真正的科學怪人。

然而,葛溫的名字Godwin預示了貝斯特一生與上帝競逐的結果,當貝拉介入葛溫的人生,混蛋般的無情卻逐漸生出關心、在意和尊重,「自然」萌生的親愛對比著復生的「反自然」,彷彿是倫理與科學達到了某種和解,或許也說明了編導在貝拉成長的主線、葛溫轉變的副線中仍舊相信有著更高的什麼超越控制的變因,使得葛溫斷開了來自基因的制約、貝拉拒絕了本就不該是她的繼承(姓氏),他們從必然的悲劇命運終究倖存出諒解的能力,像是貝拉對葛溫說的:「畢竟活著的感覺太好了」。而Godwin不盡然真指哪個神祇,從貝拉總喊葛溫「上帝」的明喻猜想,比私慾、人意更高的該是葛溫原本不信、無法實證的「靈魂」,而那是所謂的「神」放置在人心裡的,使人得以掙脫任何外加的束縛、得以自由作「主」。

也因此,本片不能簡化為女性主義的勝利,從原文片名<poor things>的多數義來看,父權、男權的荼毒實則發生在每個人的身上,那包含葛溫的自私、鄧肯的卑劣、貝拉「前世」元配的暴虐,他們也吞食著之所以養成他們的惡果,是貝拉這個打破傳統性別觀念的角色提出了種種質問,回歸到最純粹的人性面,於是才給出了貝拉是有著嬰兒大腦逐漸長成的設定,而不只是一個死而復生的「女人」。比方關於性,貝拉疑惑的並不是「女性為何不能肆無忌憚地享受性」,而是「人類為什麼不一天到晚享受性帶來的純粹快樂」?又比方貝拉在妓院主張要自己挑選客人以確保「對性的熱情」卻被老鴇拒絕,原因是「人生就該是盡可能去體驗各種感覺」,也將全片大半圍繞的純粹的性,轉換出另一種思考的層次。

從貝拉的服裝設計也能發現,她的出走是一場從「女人」成為「人」的過程。她「年幼」時先是拖著一如尿布般的長尾,隨後她的華麗洋裝重點在巨大的肩膀與胸前的花邊,這樣不成比例的奇詭設計,以改變人類體型顯現對自然人體的改造,同時讓貝拉的上半身像極了明目張膽的女性性器,對比著葛溫的性無能和麥克斯的性保守;當貝拉與鄧肯私奔進入性的探索,下身也換上露出大長腿的超短褲,強大的身體自覺對他人怎麼看待自己毫不在意;隨著她體驗更多,想改變世界、改變人(鄧肯)而未果,同時卻帶來最重要的自我轉變,此時,浮誇的羊腿袖恢復成協調的比例、胸前多餘的紋飾也被簡化,光澤、透膚、輕柔的面料被有質地、份量感的取而代之,都在說明著純粹的歡愉很好,卻也有了除了快樂之外還想追求的事物,她完成了她的蛻變,不是誰的禁臠、誰的工具,不是女兒、不是妻子、不是女性,而僅僅只是,她。

片末,貝拉知曉了自己的身世也報了前世的仇,葛溫對她說「妳既是母親也是孩子」因著溫柔、寬容而使這句話變得很有詩意,她完完全全能因自己而完整,對於此生她才要開始找尋「她是誰」的真相,但她已然確知自己不是誰。

導演尤格·藍西莫(Yorgos Lanthimos)不是第一次使用寓言體,然而這次相較起來更為大眾向,促成了艾瑪·史東交出從影以來的最佳演出,威廉·達佛、馬克魯法洛的選角同樣相當精準,服化道、美術設計也烘托出他的企圖心,不過這些色彩斑斕稀釋了他往常風格的奇詭冷僻,只剩下陰鬱、厚重、不祥的天色與之呼應,有鑑於<可憐的東西>可能被視為女性主義作品的錯解,如何面對更廣的大眾去層層撥開精緻的核心或許就還差了那麼一點點一點點,就像是貝拉在追尋真相的過程中找到和解的方式,尤格·藍西莫未來也能自己編織的寓言裡,讓他的天馬行空與冷冽剖析得到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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