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自己成功地被賣出去？

〈如何讓自己成功地被賣出去？〉2023-04-02

　　商品販售的基本結構是消費者花錢購買商品。隨著社會的發展與資本主義的進化，消費者購買的商品從實體物擴展到了服務或體驗。但從某一個時期開始，尤其在新興科技，我們注意到，一些地方開始提供起了免費的服務。民眾對於這樣的發展自然是欣然接受，所以中國的網民會說「便宜不佔王八蛋」，台灣的網民會說「免費我還不用爆」。

　　但另一方面，人們也知道這裡存在蹊蹺。「免費的最貴」，他們肯定會用其他方法讓我們付錢。一種作法是將基本服務和舒適體驗區分開來。稍微認識網路遊戲運營的人會知道，在那些免費（且免洗）的網遊與手遊設計中，存在有所謂的「卡點」，無論是透過陡峭的數值差距或體力限制，它們會讓玩家在一段通行無阻的遊玩之後，遭遇關鍵性的卡關。

　　你可以透過反覆刷經驗或上網抄某個被鑽研出來的詳盡攻略，坑坑巴巴渡過去，或者花錢，快速地取得能夠輕鬆過關的升級或專門應對此狀況的角色與道具。這是拙劣的，卻是有效的，於是我們在各種免費遊戲中都看到這種作法，以及它更加拙劣的攣生兄弟－－VIP等級。

　　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知道這些免費遊戲中的VIP等級這一「商品」中的荒謬性。因為那些惟有一定程度VIP等級才能使用的功能，並不需要消耗「遊戲公司」任何額外的成本，它們是一開始就有的功能，只是上了鎖，你不付錢，就不給你用而已。

　　然而，這種拙劣的設計除了是一種特殊版本的「人造稀缺」之外，還向我們揭露了一些更核心的事實：真正玩到遊戲的不是免費玩家，是一定VIP等級以上的「課長」。這種「在同一條船上卻又截然不同」的狀態提醒了我們一種特別令人一目了然的階級現象－－「艙等」。

　　對於學生時期需要搭火車通勤的人來說，一直存在著的「電車問題」是「為什麼我搭的區間車時常需要停在某一站等待自強號列車先行通過？」無論是否存在一些似是而非的官方說法，我們都能很快地想到「因為自強號票價更貴」、「因為車上的乘客花了更多的錢」。但只要有一丁點階級問題相關意識的人都會認同，這不僅僅是一種「合理的使用者付費」結構。

　　即便「花更多的錢搭更快的車」可以被素樸地同意，便宜車種即便早了十多分鐘先到站，還是需要等高級車先通過，無疑是一種需要被指出來的階級差別待遇。事實上，這背後的問題已經不是「同樣是顧客你不應該這樣對我」，科技產品與交通工具上的兩種階級性商品從起源上就是完全斷裂的，從一開始它們就不是一種服務的兩種品級，所謂的「經濟艙」與「商務艙」，從誕生之初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就像今日的太空體驗行程。民用航空從一開始就是一種奢侈的移動方式。隨著技術的發展，航空旅行的成本下降，航空公司提高服務的品質與座位數量來維持高昂的旅費並增加客戶人數。

　　然而，到一定的數量之後，無論再怎麼繁忙與緊密的兩個都市，都不會經常地有那麼多需要來回且負擔得起高昂旅費的人次使用。那些每一趟在兩地之間來回時剩餘的空間可以用來載貨，「經濟艙」便是在這種脈絡中，作為一種特殊種類的貨艙，讓航空公司在滿足那些客戶來回兩地之需求的同時，順帶將一些「東西」載運過去。

　　在火車的例子裡面，區間車的乘客也同樣不是火車公司的收益來源。以台鐵來說，從1978年至今累積的虧損已經超過了4000億。區間車的乘客從來就不是台鐵提供之商品的客人，只是因為鐵路已經在這裡了、火車已經在這裡了，所以加減載運，稍稍彌補那些本來就會（或已經）花費下去的成本。

　　當然，大眾交通工具有其基本社會功能與獨特的公共性。這讓它對我們的載運之意義和飛機經濟艙仍有差異，這也才讓台鐵即便年年虧損也必須要持續運營，但那仰仗的是商業之外的邏輯。而在那些提供免費服務的軟體上，比經濟艙乘客還要激進地，用戶完完全全成了商品。

　　與「讓我們免費使用是想騙我們花錢」這種素樸的想像不同，社群網站的用戶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消費者與客戶，根據我們註冊時填寫的資料與我們在上面的po文和使用習慣，我們被依性別、種族、年齡等種種標籤分門別類地販售出去，給那些真正的客戶－－廣告主。

　　宣揚「金融市場民主化」，導致大量美國散戶購買高波動性股票並在GME事件中扮演重要角色的Robinhood，也從來不以用戶作為真正的客戶，而是將每一位散戶的訂單賣給造市商來獲得收益（基於GME事件的有趣性與重要性，這裡遲早會有相關文章，那時候也許會進一步談論Robinhood的問題）。

　　商品販售的基本結構是消費者花錢購買商品。隨著社會的發展與資本主義的進化，這個結構沒有改變，但我們－－擁有最少財富的最多數大眾，從最低廉的消費者變成了最高昂的商品。

延伸閱讀：

〈牛背上的老鼠：關於「人造稀缺的邏輯」〉

〈誰的大眾運輸工具？為什麼車上座位總是不足？〉

〈「遊戲性思維」與「消費權益思維」：從《魔物獵人Now》平衡性調整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