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法」是一種備受推崇的記憶技巧,這個被認為啟發自古希臘詩人Semonides的記憶術,除了可以讓我們有效地記住大量事情外,其著名的另一理由也在於它有著一個令人充滿幻想的別稱--「記憶宮殿」。除了集殘忍與優雅於一身的漢尼拔醫生外,西方歷史課本的常客西塞羅與東方歷史課本的常客利瑪竇也都被相信使用了這個方法。
聽上去會有些麻煩,但如果你想要使用這個方法,你首先要打造一座「記憶宮殿」。對於我們這些身處現代社會中的普通百姓而言,我們一開始或許更適合先設想一座「記憶小房間」。
它可能是你的臥室或你的辦公室,你在腦海中勾勒這間房間,你不需要鉅細靡遺地試著復現出一切,但需要標記出幾個有特色的位置點:譬如玄關、冰箱、電視、衣櫥、床鋪。規劃一條路徑,讓自己可以依循它從某個起點開始一段一段地走到其他位置。
有了這樣的房間之後,你只要將你想要記起來的東西,以足夠形象化的方式與那些位置點做連結--譬如,你經過冰箱發現它是一隻有著利齒的「冰箱怪」,你便想起來今天要去看牙醫。接下來,每次你參觀這間房間,那些你需要想起來的事情就清晰地展現在你面前。
雖然聽起來挺有趣的,不過這裡並不是要去推薦這種記憶術,顯然也沒有要販售相關課程。但這樣的記憶術之所以能夠(至少對很大一部分使用者而言)有用的理由,也許可以給予我們一種不一樣的角度,去思考一般而言的記憶與一般而言的知覺的一些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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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覺經驗能夠喚起記憶」幾乎是一件每個人都能同意且有過相關體驗的事情,譬如許多人在學生時期做過的小抄。如果它真的能夠滿足「小」的需求,它需要僅僅提供一些關鍵字,我們看到那些關鍵字,就能夠在考試的時候,想起那些自己曾經在課堂上或書本裡讀到過的內容(所以,我們還是真的有學習的,這點還請老師放心)。
有時,即使我們不願意,看到一些東西、身處一些環境也會觸景傷情,和前任一起去過的電影院、和過世的狗狗一同玩耍的公園,雖然他好久沒來這間餐廳,但角落那窗口聞得到玫瑰花香,被妳一說是有些印象。
另一方面,我們也的確像將檔案儲存在硬碟裡那樣,將自己的記憶儲存在世界之中,我們知道一些地方怎麼去,卻沒有特別去「記住」,我們在這條街知道要左轉還是右轉,接下來的路則由下一條街來記憶。
我們把鑰匙與口罩掛在門口的特定位置,把手機與錢包習慣性放在不同口袋。我們甚至想不起來自己有沒有帶出門,拿的時候也未曾對它們顯題地意識。那不僅僅是「我養成了習慣」,我和那些世界裡的具體位置形成了一種體系,那些事物幫我記得這些習慣,推著我自然而然去做。
就像你手指運動的方式和你對帳號密碼的記憶互相纏繞。無論是外在世界的還是記憶中的地點,當我們走近,那些地點負責的記憶便自動調用到你的面前。
那麼,在那之前,我們是如何在思想中設置出那些假想的空間呢?事實上,這種設置仍然與我們通常的記憶與通常的知覺相似。我們的視覺不只是被動地接收光線在物體上的反射,不僅僅是「視網膜與水晶體」、「錐細胞與桿細胞」,我們帶著我們的一切生命經歷與當前的任務,以一種「焦點-界域結構」去聚焦在特定的一組範圍中,並以它的周遭環境與當前未著眼的細節作為背景。在這樣的活動中,我們不是把握住了一個預先存在的對象物,而是在世界中設置出了那個物。
用「瞎子摸象」來設想視覺雖然聽起來特別不典型,卻能讓我們很好地把握「以知覺來設置對象物」的思路。我們基於我們過往對世界的理解,搭配我們特定的、且必然不完滿的觀看視角,「客觀來說」應該要一樣的對象物,卻被我們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掌握。
在我們的實際知覺結果中,我們不會像「瞎子摸象」故事中那樣只被允許有一種角度,我們可以移動身體環繞對象,疊加盡可能多的視角(甚至包括觸覺、嗅覺等其他知覺「視角」),來在這個世界中設置出物。
這麼做的同時,我們也已經在意識中設置出了這一對象物的某種「備份」,它並不是一個懸浮在虛無中的「理形」,如果是一顆樹、它便伴隨著生長的土壤,若是一段知識,則連結著一個特定的適用情境。彷彿我們的意識本來就具有空間屬性,去記得一些事情,就像是去把那些模型擺在架上,久了沒用的,就放進抽屜、收回盒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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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腦科學--即便還存在著諸多謎團與難題--這些記憶與思想似乎真的「具體地」被放在大腦的不同區域。《記憶拼圖》的主角Leonard,因為腦部受損而無法形成新的記憶,十分鐘左右,大腦就會彷彿「重開機」那樣回到腦部剛受損時的狀態;戰爭中腦部受損的Schneider,可以在有相關目標時順利地拜訪醫生的住處,但沒有相關目標時甚至認不出那棟建築。
那些被與行動、整體生命模式結合得更緊密的記憶能夠更穩固地被調動出來,而只被暫時地或抽象地記憶與使用的資訊團塊則被隨意丟進意識的邊緣。「記憶宮殿」是一種有意識地將記憶與身體感、空間感、畫面感結合起來,以此使得那些想要記得的東西活靈活現的方法。雖然邏輯相似,但就那些感受的切事程度而言,尚比不過那種--或許可以稱為「貧民百萬富翁式」的--基進地扎根於生命經驗的記憶與學習。
事實上,雖然人們喜歡把記憶宮殿的技術追溯到Semonides,但在這位傳說中因為讚美神而免於死災的詩人的故事中,他並不是在腦海中構想了一座宮殿再將其連接到特定事物,而是「腳踏實地」後記住了每位宴會來賓在宴會廳中待過的位置。字面上地與具體地,實踐了「記憶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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