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勉強度日的時光裡,那活著一天算是一天的日子,腦中經歷無數次想自我了結的念頭。繼人生第一次真正嘗試自殺未遂後,在伴侶的建議與陪伴下,開始每一個禮拜都固定回診與身心科醫生。
坦白說我心裡有些抗拒,不太想看身心科醫生,這樣感覺好像我就是社會上所謂「有病的人」。
每個禮拜被要求回診,除了是因為我有強烈的自殺意圖,需要定期管控我,讓醫生能夠定期追蹤我的精神狀況,同時也安排診所配合、也符合我要求條件的心理諮商師給我。
其實並不是所有身心科醫生都會聽你說話,有部分的身心科醫生,我會開玩笑說就像是一位開藥機器人。現在回想起來,我很感謝第一次遇到的身心科醫生,願意在每次看診時都會聽我說話,就像一位心理諮商師那樣。
現在的我回想起來,也很感謝我的伴侶每次都有花時間陪我一起進入診間,讓當時還不太會自我表達的我,在她的視角能夠為醫生提供一些補充說明,或一些我自己本人也沒有注意到的行為。
而在持續回診了幾個禮拜後,醫生也終於確定我是重度憂鬱症患者,而知道這件事的我也沒有太大的心情波瀾,大概是覺得,事到如今知道我是憂鬱症又能如何呢?反正我已經病入膏肓了阿。
只是這期間與醫生談話的過程中想起,其實我以前並不是沒有嘗試看過醫生,我在過去的文章中寫過,我時常在青少年時期會因為負面情緒,心臟會強烈的感到抽緊,大腦同時感到暈眩,也會時常有原因不明的偏頭痛症狀出現。
還是高中生的我,曾經因為當時與母親的相處,因為母親對男友的關注大於給我的關注,因為害怕我也許就要被拋棄,因為我與父親感情完全破裂,而這一切的長期累積的心理傷害,沒有任何人可以聽我說。
加上在學校又要表現完全不同的自己,要假裝得我是一個很開朗沒有任何煩惱的人,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來我難過,或是家庭有任何問題,不能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可以抓到把柄,利用我的脆弱傷害我。
除了這些問題以外,我有喜歡看他人痛苦而感到愉快的矛盾感,我也更常有想要破壞物體,或者隨機攻擊路上不認識的人的心理衝動。
而有這些想法的自己更讓我感到不可思議,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會有這些危險的衝動。
小時候的我明明很愛護動物,國中的時候常常在從補習班下課回家的路上,餵食流浪動物。也常常因為看到弱勢人士就感到難過而哭泣,覺得自己為什麼沒有任何能力能夠幫助這些人,放學下課在地下室停好腳踏車,遇到會固定來大樓地下回收室撿回收的奶奶,也會幫她從地下室的斜坡,推著沉重的手推車一起推回她在附近的住處。
負面情緒超載卻無處宣洩,偏頭痛、心臟縮痛、不時地感到暈眩,同時也需要忍住這些危險的攻擊性衝動,都讓我生理與心理都感到過度強烈不適。
我知道即使跟母親商談我的狀況,她也只會告訴我吃普拿疼就置之不理,我的攻擊性衝動我則是連提都不敢提,因為我母親很有可能會傷害我。
於是我自己帶著健保卡去就醫求助,反正我從小就習慣一個人自己看醫生。
去家裡附近的一般家醫科診所看診,告訴醫生我的症狀與我的攻擊性衝動。當時的醫生聽完我描述我感受到的症狀,我其實不太記得他說的病名,只記得是與暴躁或憂鬱相關的症狀,說我可能需要回家與家人討論,並轉到相關專科就醫進一步診斷。
被醫生告知的當下我心裡非常驚慌,那時學校對心理健康的教育並不普及,我唯一的心理治療經驗,只有國小被母親體罰,真的忍受不了而打了家暴專線,校方安排給我的沙盒治療。
我不知道如果跟我母親說這些事,她會怎麼想,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相信我。
後來我大概是抱著最後一絲對我母親的期待,奢望著她也許還有可能會因為我生病了而學會真的愛我,選擇轉述給她醫生的診斷與建議。
然而果然我的母親一如往常,說我只是「妄想過度」,拒絕相信我真的有可能生病這件事情。
即使在現在打字的當下,我也不明白當時的我到底在期待什麼,我到底還在對這個從我有記憶以來,沒有任何時刻讓我覺得自己真正被愛過的人,抱有任何一絲這稱為渴望關愛的妄想。
而幸運的是,即使經歷八千多天,不曾感到心裡有真正的陽光存在過的日子,有那麼一雙手輕輕地撫摸了傷痕累累的我。
從來沒有人看我的眼神像這樣充滿溫柔。
如果沒有妳,我也許永遠不會知道,原來光是真正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的愛著,曾經看起來痛苦不堪的明日,也不再充滿陰霾,而活著貌似能夠成為一件快樂的事情。
是妳告訴我,原來我不需要隱藏我自己的感受,身邊還有很多真心喜歡我、願意幫助我的人們。他們是能夠成為我即將乾涸的心,所能暫時停留並灌溉心靈的綠洲。
以前的我,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自己的過去,因為我覺得很丟臉,也因為別人曾經利用我的脆弱攻擊我、遠離我,我也不再與任何人分享我的內心。
即使身邊真正有人將我視為知己,我也下意識選擇不將對方視為能夠交心的朋友,只為了保護自己沒有任何機會再受更多的傷。
在伴侶的陪伴下,我開始嘗試願意與身邊,當下認為願意分享的對象傾訴我遇到的精神創傷,也很幸運剛好身邊有一位親近、也有精神病患者陪伴經驗的朋友。
這位朋友就是我自殺未遂時,將手機解鎖密碼託付的對象,我也很感謝他願意成為我的支持系統。
在長達將近半年後的身心科固定回診後,我的情緒起伏,相較自殺未遂的那段期間相對穩定一些,只是也沒有到有任何正向的起色。
而這時剛好我也配對到合適的諮商師,是一位說話十分輕柔的女性。
其實我與心理諮商師的配對會等待這麼長一段時間,主要也是因為我對一般比我年長的男性都容易產生恐懼感。
我一開始不太明白為什麼,現在經歷這麼兩年多的身心科搭配諮商治療,我與諮商師都認為,大概率與母親的每一任男友對待我都不好有關,甚至小時候更有性騷擾我的情況發生,而我每次反應這些情況,我的母親也不願意解決,甚至也會同樣認為我是在被害妄想。
加上因為小時候因為家暴通報而經歷了沙盒治療,那時的諮商師也是女性,以及在我的成長經驗中,除了我母親以外的年長女性,包含我的外婆、舅媽等,大部分留給我都是相對寬容與溫柔的印象,我才會在等待配對時說,希望諮商師是女性。
沙盒治療的經驗也給我留下了心理治療的確是有效的印象,所以我對心理諮商其實一直都不抗拒,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嚮往的。
因為在一個固定的時間裡,我可以期待有一個人,會將其人生的極小一部份,只專注於我一個人,而這個人會在下次見面的時候,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漸漸地我再也不需要跟身心科醫生談我自己的狀況,我每次回診的時候,需要跟醫生談話的時間都越來越短。
從每次看診都需要一段時間談話,到跟醫生只需要確認有沒有副作用、需不需要調整藥物種類或劑量。
雖然我並沒有到醫生評估可以減藥的情況,我依舊感覺自己心理狀態整體相對健康許多,而自殺的衝動也不再那麼強烈,甚至這個念頭也很少出現。
讓我感到更加幸運地是,在我進行治療的期間,我與兩個在辦公室的有私交的同事,與她們分享我的心理疾病狀況後,她們也給予我很多諒解,甚至在辦公室哭泣擁抱彼此。
有時候因為看診或諮商時間安排的關係,我需要提早一點點離開辦公室,她們也都會給予我支持。很感謝我遇到這麼善良的她們!我從那時起也更加盡我所能,用各種方式回饋她們給我的支持。
我知道這在職場是相當可貴、難得、少見的情形,即使在撰寫文章的當下,我們都已經在職場上分道揚鑣,我現在也依舊萬分珍惜、並細心維持與她們的友情。
感謝身邊的人給我的愛、陪伴與支持,讓我感到確診憂鬱症這件事,貌似不是那麼壞,也正是因為有這個契機,我才有機會發現原來身邊有這麼多願意愛我的人。
原來世界並不是當時我想自殺時的那樣,這個世界並沒有到所有的一切想要我去死。
我也開始漸漸恢復以前我曾經熱愛過的興趣,像是玩遊戲、聽音樂、收看實況等等。
而後來穩定持續治療一年多後,我因為工作與伴侶學業的關係,需要移居到自己不熟悉的城市,也因此需要更換穩定看診的醫生,甚至諮商師。
當時剛搬離自己家鄉的我,選擇先以通勤的方式穩定諮商,因為我不想更換新的諮商師,但我發現這樣的方式不僅對我精神十分耗損,因為我常常也需要在新的辦公室早退或攜帶筆電遠端工作,為了要跨縣市回去諮商。
後來的我嘗試在當地換了其他諮商師3次,也因為我並沒有交通工具的關係,能夠找的諮商師非常有限,因此並不是很順利,也沒有找到適合的。
同時我換診到其他身心科診所多次,一直沒有找到合適又距離我較近的醫生,身心科只要是初診幾乎都需要特別安排預約等待。
每次要跟陌生的醫生重新講一遍我的情況,我需要再重新回想一次,為什麼我曾經想自殺,所有不堪回首的過去,我都要重新跟一個陌生人再說一遍。
當時更換的醫生,並不是很完全掌握我的情況,我知道這不能完全責怪他們,畢竟即使他們是專業人士,也無法在短期2、3次的就診時間,就能掌握重度精神科患者合適的劑量。
可能最保險的方式,的確就是照著以前的劑量與種類稍微加開,甚至也可能因為藥廠不一樣,就會更換為不同種類的藥物。
綜合種種因素,我的康復之路並無法一路順遂,由於新的職場環境不適應、工作壓力、無法找到新諮商師、與伴侶相處產生的摩擦、因照顧寵物等綜合而成的心理壓力,導致我的心理健康狀況急轉直下,到一個十分危險我也不自知的程度。
也因為情緒穩定度急轉直下的原因,我的藥物又不斷加重,副作用也越來越多,例如白天工作的時候會容易嗜睡,注意力集中不足。
結束工作後,我又開始只想渾渾噩噩的躺著,什麼事都不去做,我也無法提起心力做任何事。
我又開始跟以前一樣,無意識地經常需要透過酒精放鬆,又常常睡眠中斷、被自己與童年創傷有關的惡夢哭醒。
甚至有幾次一醒來就會有自殺衝動產生,讓我又像以前一樣,會站在自己所居住的高樓窗邊,對人生感到絕望,卻又懦弱到不敢自殺。
這之後的我,被重新診斷出有躁鬱症/雙極性人格疾患與PTSD,讓康復這件事,看起來更是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