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14|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餓死事大





儒家流傳於後世,著力於仁德教化的形象鮮明。然而孔子在世,界定德政的影響,並不局限於教化。

孔子周遊列國期間,曾到訪衛國,一行人剛剛進到國境,看見熙熙攘攘的人群,孔子忍不住發出一聲讚嘆:好多人哪!

烽火不斷的春秋時代,人口眾多不啻安定的指標。為夫子駕車的冉有不愧是政治大才,孔子話聲甫落,冉有立即提問:人口足夠之後,政府可以再做什麼?孔子毫不猶豫地說:富裕,讓百姓過上更富足的生活。冉有繼續追問:然後呢?富足之後,政府還有努力的空間嗎?

有,孔子說:教化,對百姓施以人倫教化。

攝影師:Lisa Fotios: https://www.pexels.com/zh-tw/photo/3972441/


「人者,仁也」,或是「仁者,人也」。不管前置詞是「人」或是「仁」,無仁不成人的原則不變──人總該活得像個人。

這個「人」,可以指物質生命。先滿足飽食暖衣的基本需求,再談其他更高層次的追求,絕非後世以訛傳訛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這個「人」,當然也指向精神生命。

施政的次第因此是先「富」後「教」。

「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管子》的名言。知恥守禮未必是渾然天成的現成事實,其中當有教化介入之功。「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物質富裕而教化匱乏,人的物欲獸性不知節制,套用孟子的說法,必然「近於禽獸」,與牲畜沒兩樣。

孔子對於政治的訴求,其實與當代人本心理學家馬斯洛的心理需求層次理論近似先有底層的「身」,而後上昇到「心」,最後是「靈性」。可惜後世對於儒學的認識始終有限,偏見極深。如果有幸與聞孔子的政治主張,知道孔子先養民後教民的願景始終不變,對孔子當另眼相看。

試看孔子回答國君如何為政。施政的當務之急,當在「使民富且壽」──同義語即天帝教迴向文的「人沕民康福壽遐」。而其下手處,就在「省力役,薄賦斂」──減少課稅,減少動員百姓服勞役,百姓自然富足。「敦禮教,遠罪疾」──著力於禮教,百姓知禮守分,自然遠離刑罰,得以安享天年。

孔子的施政次第始終一致:只要民生的基礎穩定,後續的教化便有可能,而其起點,當然得從領導者做起。「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為政者若能以德自律,以身作則,自能如萬星之王北極星那般,安居其位而眾星環繞,臣下各盡其力,各竭所能。

面向百姓,「道之以政,齊之以刑」,以政令刑罰威逼百姓的結果,「民免而無恥」。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結果只是讓百姓與執法者大玩捉迷藏。可「道之以德,齊之以禮」,德政到位,仁風化民的結果,「民有恥且格」,道德教化得以落實,百姓的廉恥心全然內化,自能心正行正,不勞動用刑罰,社會自然安和樂利。

先聖先哲定義「德」,基本定義在善護百姓。政治在當時的時空顯然是最有效的捷徑,孔子動輒以德政勸說在上位者,以及日後可能出仕的弟子,本有其苦心孤詣。設若天時地利人和俱缺,出仕無望,孔子也坦然接受,轉身面對尋常人際對應,依然有「德」可以作用的空間。

孔子門下有樊遲,人如其名。憨直的樊遲問夫子,怎樣才能提升自己的德行?孔老夫子答:「先事後得。」遇事先問該或不該,亦即合不合義,如果答案是肯定的,既是合道合義,那就趕緊做去,不必把得失放在心上。樊遲又問,那如果從消極面來看,一個人又該如何避免無德呢?夫子說是「攻其惡,無攻人之惡。」把省思的心眼定在己身,盯緊自己的缺點,痛下決心好生修正,別忙著去攻訐別人的過錯,自能日起有功,不斷提昇。

攝影師:Amine M'siouri : https://www.pexels.com/zh-tw/photo/2050590/


夫子這個觀點有「六祖壇經版」。惠能大師告誡弟子:「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後面緊接著還有一句:「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無功無德不難,只要貢高我慢,眼睛長在頭頂上,誰也看不上眼,偏離修持的正道是理之必然。

真能以「德」不斷檢視自己,修正自己,日久自然有德,而且是把德完全內化,與生命交融無二。孔子「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的自述,正是德行與矩度融合為一的相狀。不經心講出來的一句話,卻可能是力道萬鈞的至理名言。

「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真正警醒人心的言語未必出自靈活的嘴皮,而是積累多年的修為。看似平平常常的言語,卻有驚人的力量。  

分享至
成為作者繼續創作的動力吧!
© 2024 vocus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