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韓劇｜《精神病房也會迎來清晨》：遊走在無數晝夜裡的我們
2025 年到啦！先祝大家新的一年平安順心，快快樂樂！
去年底國內國外都發生了滿多事，包括我自己生活上也碰到了一些低潮，所以我稍微休息了一陣子，不滑社群不看訊息，專注在那些想做卻一直沒時間做的事情上。
這段時間裡，我追完了一部在片單躺很久的韓劇──《精神病房也會迎來清晨》。正如劇名所述，這是一部以精神科為背景的醫療劇，主角鄭多恩是一名從內科轉到精神科的護理師。多恩性格溫柔，總會處處照拂患者的需求，但也常因此做不完工作，變相增加了其他護理師的負擔。
後來多恩聽了內科護理長的建議，轉到精神科繼續工作。那裡的病患無論病症、需求、治療方式都和內科截然不同，究竟這個嶄新環境對多恩來說，是福還是禍呢？
⚠ 以下有大量劇透請注意 ⚠
▌所有疾病的根源，都是失去
▸ 失去免疫力的病患
和大部分醫師給藥、病患吃藥就能痊癒的病症不同，精神疾病的特殊性就在於病患的意志會大幅左右病程：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生病、為什麼生病、想不想痊癒、願不願意配合治療……這些因素都會影響病患恢復的情況。
不過精神疾病本質上還是跟其他病症差不多，就是身體受了傷、失去免疫力後產生的自然反應。像我們感冒了會頭昏腦脹、腿骨骨折就難以行走、腸胃不舒服就會不想吃東西一樣，精神病患只是一群心受了傷而無法調適情緒的病患，需要被妥善照顧心裡的傷口而已。
多恩為擔心寵物的成植，帶來寄養家庭拍攝的影片
卻無意間刺激到成植的痛處
多恩一開始到精神病房的時候，還不清楚精神病患的特殊性，因此她會不小心惹怒妄想症嚴重的吳莉娜，或無意間刺傷金成植低如微塵的自尊心；可若以普通人的角度來說，多恩其實已經算是很有同理心的人了。
她沒有把病患當成隨便應付的公事，而會本能地好奇他們發生過什麼事，並努力想讓他們高興起來。比如會試著了解吳莉娜和母親的關係，希望解開她和母親的心結；或去探究金成植為何對轉院有所不安，試著安撫他的情緒。
雖然當初內科護理長有點像是為了丟掉麻煩，才把多恩轉到精神科，但我想多恩對病患的耐心本就更適合待在這裡。
照顧精神狀況幾乎處於崩潰邊緣的患者，會更需要設身處地的同理，因為他們的心已經脆弱到經不起任何傷害了，醫護人員不僅要將他們視為病患照顧，更需要以對待普通人的心態尊重他們。
社會上很多人都對精神病患避之唯恐不及，覺得他們是一顆顆不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但精神病患就只是群受了傷、正在治療的普通人而已。他們也曾和我們過著類似的生活，或許走過同一條街、進過同一家店、吃過同樣的飯。
他們的病都有所成因，沒有人是為了麻煩別人才被送進醫院裡。
▸ 失去免疫力的護理師
在精神科工作一段時間後，多恩漸漸進入軌道，知道自己身為護理師該如何應對病患的需求：病患產生妄想的時候，他們不能附和也不能否決；病患出現外化行為的時候，他們必須固定他們的動作施打鎮定劑；病患有自傷行為的時候，必須從開放型病房轉移到保護型病房……。
當多恩熟悉了精神病房的 SOP，不再不知所措的同時，更多挑戰也接踵而來。
首先最直接的，護理師既處在照護的第一線，就等於成了病患首要的宣洩目標。罹患精神疾病的患者無法自行消化情緒，因此往往會向外發洩給周遭的人，而直面這些情緒波動的就是醫護人員。
多恩遭到妄想症病患的針對
就算「承受病患的脫序言行並助他們冷靜下來」是醫護人員的職責，可是醫護人員也是人，長期充當病患的情緒沙包，又怎麼可能永遠承受得住呢？
越能同理他人的人，往往越容易被他人所傷。
多恩的溫柔是源於她希望身邊的人都幸福，可當一個人總是過度在意旁人的感受，一而再再而三地忽略自己時，她也會有生病的那天。
在關照已久的病患金書元自殺身亡後，多恩和其他醫護人員都經歷了一段創傷恢復期，大家試著透過講座或團體治療，平復患者離世的悲傷。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悲痛之情逐漸消散，一切似乎重回正軌，多恩卻突然間罹患了重度憂鬱症。
「妳還好嗎？」
「不，我很不好，我非常不好，但大家老是問我『妳還好嗎？』，我從頭到尾沒有好過。」
多恩罹患憂鬱症後，就像徹底換了個人一樣，臉上少了過去的笑容，說出的話像寒冰一樣鋒利，眼神更是一點溫度都沒有。
可是有沒有一種可能，這正是多恩一直沒有被人察覺的另一面呢？
剛剛有說到，精神病患是一群心理免疫力低下的人，他們無法靠自己完成情緒的新陳代謝，只能任由憂鬱、妄想、焦慮、憤怒佔據腦海；不過反過來說，這也代表這些情緒並非憑空而生，他們的憂鬱、妄想、焦慮、憤怒原本就存在，只是現在失去了控制能力而已。
多恩的憂鬱症其實早就有跡可循。她滿心滿意想著旁人，總是一概承受所有惡意和犧牲，甚至即便只是坦誠自己狀態不好，她也認為會帶給別人困擾。
人對痛苦的承受能力都是有極限的，如果只是壓抑，沒有找到方法釋放出來的話，遲早會迎來崩潰的一天。
▸ 自己，才是恢復的關鍵
我覺得多恩罹患憂鬱症是這部作品最重要的劇情。多恩過去當護理師的時候，就像小太陽般照拂了每位病患；可當她自己也成了病人，她卻反射性牴觸自己精神病患的身分。
多恩的溫柔並不似我們想的完美無瑕，她能盡量同理病患的痛苦，卻無法真的用平等的心對待他們。
這很殘酷，也很現實，因為本來就沒人有辦法做到真正的設身處地。尤其對性格特別敏感的多恩來說，在知道社會都用什麼眼光看待精神病患的情況下，再怎麼樣也不可能馬上接受自己就是病患的現實。
多恩逐漸好轉的關鍵點，是在她想起自己曾經尋死，坦然接納自己就是憂鬱症患者之後。
這部劇最一開始曾有段話特別令我印象深刻，護理長安慰吳莉娜時，曾經說過：「醫護人員的作用，只是讓患者心底泛起漣漪，至於漣漪的波動會往哪裡去、到達哪裡，仍取決於患者本身。」
精神疾病的好轉與惡化，雖與外在環境脫不了關係，但我想更重要的還是病患本人的意志。
其實我自己也罹患過焦慮症，當時的我雖然看過醫生吃過藥，卻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
後來恢復的契機，是我向另一位朋友坦白了自己的近況。包括我生病的原因、焦慮的源頭、擔憂的一切……在我誠實面對內心的脆弱後，說來奇怪，症狀也就漸漸趨緩了。
承認自己生了病、期盼自己能痊癒，我覺得這是疾病好轉的不二法門，畢竟精神疾病是種普通人會不想承認得病、得病者會不想痊癒的特殊病症。倘若連自己都不想面對病情、不想好轉的話，那再多治療也是徒勞的。
如果說多恩在患病之前，還無法設身處地理解病患的感受；那在她患病之後，絕對會比其他護理師更清楚這些病患的心境。
當她也自殺過、被關進保護型病房過，她會更明白阻止重症患者自傷幾乎不可能，比起強硬阻止他們的行為，將自傷時受到的傷害降低才是照護者最應該做的。
▌生過病又怎麼了？
▸ 刺人的目光
就如方才所說，多恩罹患憂鬱症算是《精神病房也會迎來清晨》最重點的劇情，它不只完整了多恩的成長線，同時也引申出精神疾病面臨的最大困境──疾病歧視。
近幾年，台灣許多精神科診所都改名為「身心科」，這正是由於「精神病」一詞太常被人汙名化。隨便翻開社會新聞，大家也能看見精神病總被用來形容言行詭異的罪犯或冷血殘酷的殺人魔。
但有翻過數據的人都知道，那些危及社會安全的往往只是極少數，絕大多數病患看起來其實和我們沒有兩樣，同樣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同樣奔走於大街小巷之中。
這些人從未犯過罪、從未傷過人，只是生過一場病而已，為何就必須一輩子承受他人的異樣眼光呢？
多恩得過憂鬱症並住過保護型病房的事被揭穿後，病人家屬群起激憤地要求醫院開除多恩，他們認為一個得過精神病，甚至自殘自傷過的人根本無暇照顧病人。
可是為什麼得過精神病的人就無法擔任護理師？如果我們聽到一名骨折過好幾次的人成為骨科醫生，我們會肯定他「三折肱而成良醫」的專業，那為什麼一名已經康復的精神病患就無法擔起照顧病人的責任？
生了病本就需要治療，這不可恥，也不可怕。所有疾病都是越早意識到病情，就越早能阻止惡化。如果社會無法擱下對精神疾病的偏見，導致所有生病的人都不想承認得病、不肯接受治療的話，最後只會出現更多積重難返的病患而已。
▸ 往返於正常與反常間的「邊境之民」
「沒有人一開始就是病人，也沒有人到最後還是病人，怎麼可能永遠都是黑夜呢？很快就會迎來清晨的。」
多恩所處的精神病房裡沒有窗簾，是全醫院中清晨最早來臨的地方。
住進精神病房的人，就像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裡獨自走著，沒有方向、沒有同伴，也沒有期盼；而醫護人員的職責，就是幫助他們重新握起手上的燈，點燃對黎明的嚮往。
當哪天病患的免疫力恢復了，成功走過黑夜，迎來了曙光，那他們就能夠離開病房，重回自己的人生軌道。不過這並不代表黑夜從此就不會降臨。
晝夜交替是生活的常態，尤其對曾經患病的患者來說，白晝與黑夜更是循環往復的，很少人康復之後能徹底擺脫疾病的困擾，而會在正常期與反常期之間不斷來回。憂鬱症患者仍會面臨下一次的憂鬱，恐慌症患者仍須面對下一次的窒息。
只是當他們不再迷失於黑暗之中，手上仍有一道微光指示著清晨的方向，黑夜似乎就不再那樣令人恐懼了。
▌總結
我覺得《精神病房也會迎來清晨》是一部非常真實的韓劇。這種真實感一方面來自病患本身的故事，其實精神病患的故事要寫得好不容易，因為他們被汙名化太嚴重了，倘若沒有好好捕捉他們反常行為下的傷痕，告訴觀眾他們受傷的原因，一不小心就會反過來加深大眾對精神疾病的偏見。
或許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這部劇才放了很多非常現實的橋段進來，像是只會讀書的書元，為了考上公職年復一年地備考、落榜、再備考；工作能力很強的裕贊，反倒因為表現太好，接收了排山倒海、日夜顛倒的工作；職業婦女權柱映和朴組長，拼命在職場和家庭間取得平衡，卻只收到孩子和丈夫的埋怨……
雖然其中有些故事是專屬韓國社會的情景（比如公職考試班、社會階級），但大部分仍是我們平常就會面臨的現實，尤其我媽也是職業婦女，所以朴組長那段故事給我的既視感真的很強。每當媽媽忙了整天回家還得接著做家事煮晚餐時，都會想忍不住靠北那個什麼事都得找媽媽處理的廢物老爸（笑）。
再來還有一點是這部作品的演員真的超級亮眼！尤其是飾演病患的那幾位，演技好到我差點以為他們真的是精神病患（這是稱讚 XD）。像我剛剛提到自己也罹患過焦慮症，因此劇裡有一幕畫面非常令我震撼。當成植在公司頂樓瀕臨崩潰，整個人蜷曲在牆角，神情痛苦地抓著頭、扯著頭髮時，這個動作跟我當年發病時一模一樣。
老實說看了這麼久的劇，我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跟角色高度重合的感覺（笑），那種感覺會瞬間直擊你的內心角落，喚醒某些可能不願再想起的回憶，只能說演員是真的演得很到位啊！
除了真實感以外，我覺得《精神病房也會迎來清晨》還有另一個優點，就是它的劇情銜接做得相當巧妙。
它把所有病患的故事連得很順暢，像是貧困的夏藍在街邊撿垃圾的時候，熱鬧的餐廳裡正坐著遭到上司霸凌的金成植；書元跳樓輕生的畫面之後，鏡頭切到另一位剛面臨摯愛之人輕生的患者；裕贊得恐慌症的那集，順帶介紹到同樣罹患恐慌症的實習生勝載；而勝載最後加入精神病房，聽到多恩介紹那間沒有窗簾的精神病房後，輕輕一笑的畫面也跟開頭互相呼應。
不得不說這應該是我看到目前為止，覺得完成度最高的一部韓劇（不過我看的韓劇也不多就是了 XD），無論演員、角色、劇情、立意、銜接、台詞……幾乎所有層面都做得完美無缺，真要說的話，只有劇裡兩條感情線稍微牽強了一點，除此之外都非常亮眼！絕對是截至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韓劇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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