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家庭教育所建構的環境,是一個鼓勵追求卓越的氛圍,鼓勵最好的方法,或者說激起一個人向前動力,就是製造後有追兵的危機感,追兵是誰?你的街坊鄰居、親朋好友、連長的是圓是扁都記不清的父母的朋友的小孩,就連我們可能都不知不覺變成了別人的追兵,成為砥礪魚躍龍門的墊腳石。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台灣,孩子承載著父母的期待
在前頭,有著受指引而清晰可見的求學之路上,過關斬將,如逆水行舟,不斷上爬,遷學區、週週應考各中學資優班,在初邁入1字頭的年紀裡,嘗到了何謂幾家歡樂幾家愁的跌宕。上課下課,穿梭在不同的小社會裡,學校補習班,覺得自己人面廣、高大上,同時也知道不久的將來,會坐在同一教室,寫著同一份考卷,競爭著名額有限的志願,那時嘴上說著想上電視當明星,心裡想著的是擠進明星高中,幻想穿上這輩子最綠衣服的尊榮感。
數字是個偉大的發明,帶起了貿易的蓬勃,推動世界的流動,也簡單得把我們量化成共同語言、適用共同單位,輕鬆得一眼看見高低。我們在這場競賽裡,不停歇地追逐,或許目標本身不是最主要的,而是超越別人與不被超越才是最被在乎的。
比出了高低後,我們之間還剩甚麼?
我還記得那間從小剪到大的傳統理髮店,我從一開始要在椅子上墊上小凳子,到了阿姨要將無背旋轉椅的高度拉到最高,此生的絲絲縷縷大多落在這裡了。阿姨有一個與我同齡的女兒,每每剪髮,阿姨與媽媽像是輪流出牌的對手,小時候比身高、比個性、比長相,青春期比學校、比榜單、比排名,大學比科系、比前途,而後比薪水、感情狀態,回頭看,一個人能拿出來量化的的東西還真不少,還說人是獨一無二,數字化後,我們都是陳列上架的,沒有甚麼不同,只有多與少、高與低。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看我,我只記得不滿小學的年紀,我們是能拉著手,在房間裡玩一下午的關係,不知道甚麼時候開始,她的名字,每每聽見都有難受,或許是她穿著綠制服,在城市的中心念書開始,也可能是更早,在一次次的比較裡,她的名字被削尖成了利刺,在我們的關係,刻出一條條的痕跡。但也或許拜比較所賜,不願意承受被超趕的羞恥,自我鞭策,追逐更好,只是這樣的負重前行,卻沒有帶來歲月靜好。
付出了100,換得85分這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尷尬境地,自尊、自傲在這之中載浮載沉,稱不上千里馬,也當不上黑馬,找不到定位,那是我覺得最疲憊無力的時刻。
囚困我們的線性世界裡,太令人窒息
或許定位,本就不該在0到100的數線上尋找落點,一個人的價值,應該是能夠超越這扁平的線性空間。薪水數字的背後,可以是不能量化的成就感、被需要的滿足感,有了這樣的情感,才該是推動我們前行的驅力,那不是出自強迫、恐懼、焦慮,是我們生而為人,與生俱來想要靠近美好事物的原動力;有了這樣的情感,我們的世界裡有了Y軸,拉出了無限的平面,不再局限於可見的終點上過度用力,失落疲倦;有了這樣的情感,我們能與他人情緒嫁接,撐起了世界的立體度,容納足夠自信的自己與不同的他人,然後我們才能感受到身而為人的好。
撐起了世界的立體度,容納足夠自信的自己與不同的他人,然後我們才能感受到身而為人的好。
後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過得如何,如果再次談起彼此,過去比較後的傷痕還會不會有感覺?有些事情發生過就不可能真正抹滅,讓傷痕記得,記得我們能夠超越的,是過去種種的比較,記得我們不是黑白數字,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獨立體,都渴望愛與歸屬感,都渴望自我的價值,能夠在情感世界裡被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