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宜恩(精神疾病照顧者專線社工)
人們對於精神疾病照顧者的想像是甚麼?是父母無私的愛、是子女承擔瘋狂的家、是伴侶在旁前後照看,而由同輩─兄弟姊妹─成為照顧的主要提供者,我們了解多少?
在上一篇手足樣貌圖像中,我們看見了「
誰是精神疾病手足」,其中,因著各式各樣的原因,手足會「上位」成為照顧者;從父母失能、離世,到親子關係衝突,因此手足越位照顧,都是手足照顧者的樣態。但
究竟這群特別的照顧者,擁有甚麼樣的處境,有甚麼樣的所思所想,與我們所認識的「一般」照顧者有甚麼不同?身為「家屬」與「照顧者」的差異又是甚麼?
臺灣社工學界也對於這群照顧者相當好奇,其中一篇研究〈臺灣精神障礙者手足照顧經驗之初探:以父母照顧經驗做對照〉(陳姿廷、吳慧菁、鄭懿之,2015),便想了解:是什麼因素讓健康手足願意承擔照顧者角色?手足照顧具備什麼特色?而健康手足照顧者的能力與限制又在哪裡?
本文將以專線手足聚會的經驗綜合研究文獻,探索手足照顧者的經驗。
一、家屬還是照顧者:手足的選擇
因為血緣,在家人生病的那一刻,親友便自動取得了「家屬」的身分,但是照顧者總是有意無意、自願被迫的,主動成為了「照顧者」。我們好奇,是甚麼讓手足照顧者們成為一個負擔照顧責任的人?
根據研究顯示,多數精神疾病手足照顧經驗都是銜接父母的照顧,意即從父母手上接手,照顧責任轉移傾向尋求內部系統替代(陳姿廷、吳慧菁、鄭懿之,2015),也就是我們上篇文章中提到的第六類:「我是他唯一的親人」。這類手足過去主要照顧者由父母擔任,他們的父母多半已離世或失能,所以由健康手足接手照顧。這類的健康手足多半會傳達:「我沒有其他選擇」的訊息,表示除了自己,生病手足在世上已無其他依靠。而同篇文獻也指出,父母會期待健康手足成為替代的照顧者,我們帶著這樣的好奇去問其他父母照顧者時,有位母親這樣回應:「當然希望生病的孩子能有人照顧,但同時我也會想,這樣會不會太過自私?我也很希望健康的那個孩子,能夠做自己想要的決定。」,因此,是不是父母都會期待另外的孩子成為替代照顧者,這部份我們語帶保留。
不同於研究顯示,從我們的手足聚會經驗中,年輕化世代有可能因為資訊的發達、對於疾病的認知提升,提早進入「照顧」的位置,因此不一定是銜接父母的照顧,有些健康手足在兄弟姊妹一發病後,就承擔了照顧的負擔。究竟是甚麼讓他們做出了這樣不容易的選擇,並沒有一個一致的答案,也許是手足間的羈絆,或是華人家庭道德壓力的推使,無論如何,他們選擇成為了照顧者,並且在照顧與自己的生活中,不斷拿捏平衡。
二、照顧者的犧牲成全:我放棄了部份我的人生
「我很難用言語形容我的感覺,我深愛我的爸媽,我愛我的弟弟,而且我認為父母的養育讓你知道對錯。我確實把家庭放在首位,但同樣的,對手足而言,應該放棄多少才恰如其分呢?你會放棄你的生活嗎?(放棄)你的職業?我是指,(你會放棄)你的希望嗎?這和在哪裡劃清界線一樣。就是你在甚麼地方劃清界限?你會為了家庭做正確的事而且無私地做嗎?這不是容易的事。『是啊,為了家庭,做什麼事我都願意,』到你真的得做和面對事情之前,要這麼說是很簡單的。」——《同情的負荷:精障之照顧者的愛與礙》,P120
不同於父母甘願的犧牲奉獻,健康手足時常對於照顧感到無力與疲乏。在手足聚會中,「界線」與「甘願」兩個議題,是這群手足們所關切的,他們會討論究竟如何「畫那條線」?我可不可以在假日選擇去看一場電影,而不是跟我生病的兄弟姊妹吃一頓飯?我能不能把握外派他國的機會,留下那個需要照顧的他一個人在台灣?我要「放棄」多少我的職業、我的未來、我的人生?而為了照顧放棄這些,我甘願嗎?
面對「託孤」般的期許,許多接手父母照顧的健康手足,要面對的不只是離世父母的期望,更有道德上的壓力和斷不開的血緣羈絆,究竟如何在照顧品質與犧牲成全之中拉出界線,他們總是在不停地做的過程中,思考怎麼樣才是夠好。
三、我究竟是媽媽還是妹妹:手足排序瓦解
手足照顧還有一個特色,面對障礙者時,手足排序是會瓦解的,當手足成為照顧者時,許多人關係會易位:我究竟是他的妹妹,還是他的媽媽?這不僅模糊或打破了手足平等的互動方式,更多時候,成為一個照顧者,更像是成為一個母親。
然而,儘管手足排序瓦解,手足平輩的身分仍是堅不可摧,很多時候,手足照顧者會表示:「我又不是父母,有時候想要干預決策,但卻沒有那個權威可以做完全的決定。」有些健康手足在此要面臨親職化的議題,有那樣的元素,卻沒有那樣的身分,使得手足照顧時常面臨尷尬的位置。
當一個手足成為了照顧者,他眼中看見的世界、與生病家人的照顧關係,以及所在的處境,都與其他照顧者或身分經驗很不同,或許我們能做的,是帶著想了解的眼光,去好奇他們的經驗,也是一個對助人者的提醒:看見他們與其他人的相似與差異,提供最適切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