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兒為人是何苦:出生在世的傷害
本書的中心思想是:出生永遠都是嚴重的傷害。我會以完整的篇幅為這套想法辯護,不過基本洞見很簡單:生命裡的好事固然讓生命變得比什麼好事都沒發生來得好,但如果人自始沒出生,那就算什麼好事都沒發生也談不上失去。不曾存在,就無從被剝奪。然而,一則生命出生,就會承受相當嚴重的傷害,假使沒出生,這份傷害就不會發生在這條命上。
愉悅和痛苦的不對稱
傷害(譬如痛苦)和利益(譬如愉悅)截然不同,從兩者的差異,可推得生而在世並不優於自始沒被生下來,卻有其不利之處。讓我們拿痛苦作為傷害的例子,愉悅作為利益的例子,那麼人人都會同意我這麼說:
(1)有痛苦是件壞事,
而且
(2)有愉悅是件好事。
可是,像上面這樣對稱的評價,似乎不適用沒痛苦和沒愉悅的情況。我以為下面兩句為真:
(3)沒痛苦是好的,即使沒有人來享受這份好,
反之
(4)沒愉悅不是件壞事,除非有人覺得沒愉悅是一種剝奪。
本書的中心思想是:出生永遠都是嚴重的傷害。
這本書展現了為何論證無法說服人,就算是跟他結論相同者。搜了一下大部分閱讀筆記、心得也是導論說說而已,作者一開始提到:「那麼人人都會同意我這麼說:(1)有痛苦是件壞事,而且(2)有愉悅是件好事。」我本身就不同意了。
「你知道第一個母體,被設計成沒有痛苦的世界,當時每個人都很快樂,結果一塌糊塗,沒人習慣這種生活,整批人都死亡,有些電腦人相信,我們無法設計完美人類世界,不過我卻認為原來的人類是透過痛苦和苦難來面對真實,所以完美世界是場噩夢,你們人類不斷想要從中驚醒。」—《駭客任務》
從這點很容易聯想到「25號宇宙」老鼠烏托邦實驗:其中沒有任何形式的食物、水源以及住房材料的短缺問題。其中也沒有老鼠的捕食者,唯一的不利之處就是生存空間有限。當所有可利用空間被占據,所有社會角色被扮演後,個體所體驗到的競爭及其帶來的壓力將導致他們在複雜社會行為上的徹底沉淪,最終導致人口崩潰。
「有痛苦」是生存的充要條件,「沒有痛苦」會導致滅亡,所以「有痛苦」根本沒有好事或壞事之分,再者好與壞並非絕對概念,而且只是賦予痛苦是「壞事」的意義,但痛苦本身只是立基於沒有意義的生物反應機制,「避苦」應該是生物的本能,所以「知苦」應是生物存在之必然。
人們要犧牲的另一事物就是他們的痛苦,這也很難做到,一個人可以棄絕享樂,但不能放棄痛苦,人被造成這個樣子以至於他最執著的就是自己的痛苦。—《探索奇蹟》
而說到愉悅,佛法認為一般的樂受是壞苦,也就是斯多葛主義提及的享樂適應,或經濟學中的邊際效用,如果吃美食、做愛是樂,那麼持續吃美食、做愛應該快樂會持續累積增加,但現實並非如此。
世間的安樂不是真正的快樂,就像一個人走太久了,暫時休息一下就會覺得很舒服。我們行、住、坐、臥時,一開始都還挺舒服的,但走久了就感到腿酸,坐太久了覺得屁股痛,飲食等也都一樣。如果是真正快樂之因,應該越享受越快樂,如同痛苦之因,越享用就越苦。行、住、坐、臥、飲食等,我們受用久了就會覺得苦,那就說明其實所享用的不是真正的樂,而是苦因,所以越受用,痛苦就越增長。一切都在行苦當中生,一切都在行苦當中滅。—《覺燈日光》
所以本書作者認為的有愉悅,我覺得也不見得是件好事。以佛法的觀點,一般的樂受是苦,所以人生本質是苦,包含苦苦與壞苦,而這一切建立於行苦之中,也就是蘊體,或稱生物生存本身。所以瞭解生下來本身只有苦這項事實,才會升起出離心,才會追求解脫輪迴。至於作者提及的反命題「沒痛苦」與「沒愉悅」,愉悅本身是壞苦,而若沒有苦,則生物本身不會存在於這種狀態中。
查了一下反出生主義維基百科,赫然發現叔本華、蕭沆、佛教、道教,真是熟悉的面孔阿,對我而言其他體系相較之下有說服力的多,查了一下丹道常提的「馬陰藏相」,居然是源自佛教:「三十二相之一。陰者男根也。佛之男根如馬陰,隱藏腹中,不現於外。」而丹道也有降白虎、斬赤龍之說:「男白虎降,則莖縮如童體。女赤龍斬,則乳縮如男體。」簡單來說,生殖器官沒有生殖作用了。
跳出修行體系,回到一般社會大眾,最有感的不生育原因應該是低薪、房價、階級世襲等等,又或者自己人生過得並不快樂,所以不會希望生下一代來延續受苦,當然在台灣這生育率榮登世界排名倒數前幾,想必也不需贅言。
而就像政見辯論,有理有據的論證不一定、甚至常常無法說服人,就算數據再怎麼清楚、科學,還是比不過訴諸情感,大部分人民追求的是「歲月靜好,現世安穩」,思考未來比起眼前的明天太過遙遠。
不過對於此書我本身也沒做到傾聽而是直接立論,但如果是戰略性同理心,起手式應該是:「是什麼讓你覺得有痛苦是件壞事呢?」質疑預設、定義是換框法的要點:
當然對於我立論的佛法也會遇到相同問題,在佛法中有所謂的聖言量、法爾如是,是無法推翻的預設立場,也能看到循環論證:聖言量、極隱蔽分是對的,因為是佛說的。法爾如是是對的,因為法爾如是。不過質疑一切的代價就是無法再「相信」,而幸福、愛、快樂等等都是建立於相信之上,最後就如蕭沆所言:「一個接受一切又拒絕一切的思想者,理應如是慨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