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定人類真的有上千年歷史、假定地球真的已經存在已久。人的一生,確實過分短暫,值得被古代精靈Selenus稱為「可憐的一日生」。就社會的、壽命的角度而言,我們會成長、會老去。但對世界來說,我們永遠如嬰孩般幼小,從出生到墳墓。
一種讓我們能夠不活在惶恐之中的錯覺是:存在的事物會永恆存在。東西會一直擺在那(就算你沒盯著它)、人和情感也不會隨時間消逝。之所以這種錯覺能維持,或許也和我們短暫的壽命有關。在我們可見的範圍裡面建築沒有倒塌、地貌沒有劇烈變化。象鼻岩雖斷,女王頭還在。每四年會有一次奧運、76年可以看一次哈雷彗星。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因為我們的生命短到來不及看見。
但是一切都改變。一切都用非常快的速度在改變。電腦普及、網路普及、移動設備、社群媒體,它們用飛快的速度出現,然後壟罩了我們的生活,我們很小的時候還聽過錄音帶,現在的孩子已幾乎不認識DVD。
反過來說,由於生命太短了,所以一切事物都驚人的新奇。就算是你每天經歷到的事情,如果你三十歲,也不過經歷一萬次。而就算是每天固定吃三餐,一生通常吃不到十萬餐。
你能想像嗎?你的每一餐都是你十萬餐裡的其中一次,你是一個熟練的「吃飯者」嗎?好像是,但其實又好像不真的是。如果有一個計數器在那裏的話,我們很快會意識到,所有的這些數字,都將一下子稍縱即逝。
譬如說老家的親人,你再見到他們的次數大概不到三百次;過去的好友,則或許不到十次。除了已經變成了老生常談的「珍惜」之外,我們能夠在這些短促的機會裡做些什麼?有沒有可能怎麼安排,去讓後面的幾次愈來愈好?或至少讓每一次的微小差異被凸顯出來,就像(幾乎)每一隻花紋都不重複的晃晃斑,我們能否令自己真正看見一切事物的獨一無二性,而不只是抽象地這樣說。
需要遺忘。就像那些看過喜歡的劇情說希望想要忘掉好讓自己重新體驗一次一樣。我們需要忘記那些熟悉、忘記那些理所當然。我們需要像《記憶拼圖》的藍納那樣每天重新活一次。去探索、去認識、去帶著強烈的動機了解世界、與世界互動。去被蒙在鼓裡、好重新感受情緒。
如果我們什麼也不知道呢?如果明天不像今天一樣運作呢?我們有時候會幻想自己以一種和當下不同的方式生活,一場白日夢。但「這個」我們卻很快就忘記了,明天還是過今天般的生活、今天還是過明天般的生活。明明應該是有些變化,但過了就忘,所以沒意識到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