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或對事物可以預測的控制感是,我們安全感的來源。舉例而言,在7-11超商前,垃圾車每天晚上7點到,我只要在這時間點回到家,提垃圾就可以。不需要煩惱哪裡有垃圾車或什麼時候才能倒垃圾,這樣的安定感或大腦自動化思考,讓我們有更多時間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以及規劃未來。而當人生遇到重大挫折或疾病時,第一個打破的就是習慣,或更精準地說,需要改變習慣。那考考大家「安全感」的反義詞是什麼?應該很容易回答,「不安(全感)或恐懼」。當我們面對恐懼和不安時,若能及時找到策略或從他人互動中獲得安撫,則能消除大部分的恐懼和不安。但假若面對的是遙遙無期或未知的結果,不僅放大不安和恐懼的情緒,衍生出焦慮,再經過以下四個階段,走向憂鬱是可預見的。因此,作者寫這篇文章的用意在於分享自身的經驗,告訴跟我有類似況病況的讀者、家人及社會大眾,我們怎樣攜手走過人生的考驗。以下是作者被醫生貼上「公主病」標籤後,經歷的階段(前三個階段是Aaron Temkin Beck對憂鬱症的成因所提出的理論,第四階段是李松蔚老師的論述):
一、對負面訊息的關注和放大
當被診斷為「公主病」的時候,疾病標籤的可怕在於「特別關注負面關鍵詞並放大檢視」,例如:「壽命縮短、肢體變形、沒有根治的可能性」等關鍵詞,以及大腦就像電視台24小時不間斷播報疾病相關的負面報導,其在大腦的地位,就像螃蟹橫行在無人的單行道,無所畏懼。我根本沒有辦法不想,不信的話試試看!請聽我的指令,請看一下白熊的圖片,以及請你不要想白熊、不要想白熊、千萬不要想白熊。各位剛剛腦中確實在想白熊吧!越是壓抑越是容易想得更多,每每想到每每掉淚,是宣洩情緒必經的過程。
二、我覺得自己很糟糕
面對人生重大的挫折與疾病時,多數的我們常常會問「為什麼是我?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我?」因為特殊教育的專業背景,我清楚知道這個問題永遠無解。以及會有「病名」的出現,就表示會出現在「人」身上。我是人,會出現在我身上是可理解的事情。然而,即使能跳過「為什麼是我」的問題,仍會出現「我覺得自己很糟糕」的念頭,因為在這個階段所有的習慣幾乎都需要改變和重新適應,以及還沒有辦法真正接納現在的自己。舉例而言,腦中不斷地浮現自責的話語和片段,像是「我讓家人擔心、我對家庭沒有任何實質的貢獻,還拖累、我太沒有用、我是負擔、爸媽這麼好,不應該面對這樣的情況」等片段,不斷地在腦海中跑步。這導致過多的自責和內疚,讓我無法面對不完美的自己,甚至憎恨自己的狀態,每天的情緒總在起起伏伏中度過。
三、看不到未來
經歷兩個階段以後,曾試著激勵自己,改變現況,比如「努力地改變生活作息、調整飲食和運動」。剛開始似乎有看到成效,便更努力地做。直到醫生第一次用生氣地口吻跟我說:「為什麼指數又升高了?是不是你又做了什麼?熬夜或沒有吃藥。」我並沒有當場哭,但情緒確實崩潰,那是第一次茫然地騎著摩托車到海邊。但還是告訴自己,不要放棄,還有希望。因此,更努力地調整生活作息和心態,再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看檢查報告,醫生仍生氣地跟我說:「為什麼指數沒有降?你做了什麼?」當時的我帶著焦慮的心情,努力四、五個月,能做的都做了,卻被醫生這樣說。失敗再失敗,努力不管用,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這一次則是邊哭邊騎車,世界四分五裂,沒希望了,因為怎麼努力都沒用。想要的,做不到,還成為家人的負擔,那還要活著嗎?這次崩潰是我第一次寫遺書,邊哭邊寫,卻意外發現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事情,以及事情沒有想像中那麼糟。
四、重複階段並加入自我驗證環節
以為這樣的絕望結束了嗎?並沒有,沒有最絕望,只有更絕望。當每個階段輪流上演,以及劇情不斷地加重自責和內疚時,我們會擷取特定的負面話語,像是「我沒有用、我是家人沉重的負擔」等內容,讓它就像高鐵車廂的跑馬燈不斷地重複。然後,就會進入「自我驗證」這個很難逃脫的循環中。它主要分成「假設先行、證據剪裁、執意行動、化解反例」四個步驟。以「我是家人沉重的負擔」為例,假設先行就是我們對特定的人事物已有一個初步堅定的立場,即「我是負擔」;第二步是大腦會開始剪裁成長過程中符合「我是負擔」的負面片段,像是「媽媽汗流浹背地辛苦的工作就是為了養我、爸爸必須要值班因為要養我、如果我能功成名就是不是他們就不用這麼累」等話語;第三步驟執意行動是,當回家時,總自我解讀「爸媽的眼神總帶著擔憂和疲累、以前我能做的工作,爸媽都要自己做」,這些都印證「我是家人沉重負擔」的這件事情。第四步的化解反例,「看到爸媽開心來載我回家,卻擅自解讀為他們都在強顏歡笑、看到爸媽開心準備這麼那麼多食物,扭曲地想他們養我都是不得已的結果」。「有我,現在他們不開心,還要活著嗎?」這樣自導自演的劇場,與現實嚴重悖離,自己卻深深相信是真的。由此可知,大腦被挾持時,太會扭曲事實或創造假新聞。題外話,事後發現在這階段有件事蠻神奇的,那就是許多早已塵封的記憶和回憶,在當時卻能栩栩人生、活靈活現。
面對無預期的人生打擊時,不要害怕,環境支持可以扮演重要的角色,或許可以切斷這個循環,讓我們盡量不要走到第四階段。只是殘酷的現實是,當時個體周遭的親友和個體本身都忙著消化訊息和療傷,很難及時給予環境的支持(這是作者寫這篇文章,希望提醒大家及時向外求助,最好尋求專業的心理諮詢師)。以作者為例,歷經這些階段時,多虧家人很好地接住我,及時的救援,才阻斷這個無限循環。對應上述的四個階段,以下說明每個階段可能需要的支持,以及這當然會因人而異:
(一)對負面訊息關注和放大時,給予正向訊息。正常的情況下,個體會反駁或聽不進去,因為大腦已經被「不安和恐懼」佔領,可能需要反覆給予正向的訊息,或等個體恢復理性的時候。比如「家人告訴我:『事情沒有那麼糟,現在有藥可以控制;而且醫藥發達,說不定以後只要打一針就可以緩解。』」但要注意一件事情,若個體對於病名或相關資訊正處於排斥的狀態,請不要灌輸正向訊息,因為給予正向訊息的目的在於,對個體有幫助,不是加深不安感。
(二)我覺得自己很糟糕時,給予正向的鼓勵。家人跟我說:「你很棒!你目前的努力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目標。你不是負擔,家人間的承擔是很正常的事情。或一個人的存在,不是活著就是最棒的價值嗎?只看他有沒有錢嗎?」
(三)在看不到未來時,給予安全感和面對未來的信心。家人跟我說:「不要怕,我們永遠都在,你不是一個人,不是期待的工具,你就是你。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跟疾病和平共處,不要擔心。」
(四)即使切斷重複階段和自我驗證的環節,不安和恐懼仍會時不時占據個體的情緒,請給予對方一個「自主、安全、可控制」的環境。常常遇到的情況是「跟對方說要堅強,以前我的狀況比你還糟,還不是過來了、你幹嘛這樣想,不要這樣想、出去運動」等建議。這樣的話語,毫不客氣地說:「我們是在滿足自己面對他人困境束手無策的需求,而不是給予對方所需要的。」或許他只想要安靜,那就靜靜地陪伴;或許他想要傾訴,那就給予正向的回饋;或許這只是他對抗環境的方式(因為情緒無法對外,只能對內折磨自己),給予彈性調整的空間。另外,跟對方互動時請不要只問疾病,「疾病只是人的一個特質」,就像「戴眼鏡」,我們不會一直問對方戴眼鏡如何?我們的生活中有「食衣住行娛樂」,可以問他「最近喜歡看什麼?聽什麼?吃什麼?做什麼?」等日常問題。我們先是一個有價值的人,再來才是我們有什麼特質。
不要害怕,即使走到第四階段;不要害怕,即使沒有環境的支持;不要害怕,因為辦法永遠都比問題多。現在我們有先進的醫療技術可以幫助我們。但對於醫療服務必須抱持正向態度,即「醫生是幫助我們解決麻煩,而不是找我們麻煩」。若能迅速地診斷和對症下藥是一種幸福,因為知道緩解的治療方案;若沒有辦法診斷,雖意味著痛苦無法在短時間內解除和需要更多的檢查,但請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慢慢學習傾聽自己身體和心裡的聲音。如果可以,當發現自己處於反覆自責和覺得自己很糟糕的時候,請尋求適時且安全的協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課題,但我們常常只看到他們光鮮的外表。求助不等於懦弱,相反地,這才是聰明的選擇。以上,我們下次見嘍!一起換個腦袋「想通」生活大小事吧!
【原文發表於2023年9月3號】
偶然間聽到類似的狀況,而補充;兩段經歷相似的四個階段。(即作者自身經驗及「被傷害了,如果不能怪罪要如何原諒?」置頂的音頻中,在12分49秒提及的「無意識的自我破壞」迴圈。分析如下:(1)極度擔心「親密關係不佳/公主病」而沒有安全感,因而容易過度關注負面訊息並放大;(2)可能因為不知道怎麼歸因,就籠統地歸咎在自己身上,例如:我覺得會出現分手或疾病的主因是,自己不夠好或很糟糕;(3)可能藉由測試或主觀地剪裁證據,比如「對方因為受不了而遠離自己」或「他們很辛苦」,以證明自己確實很糟糕,或我的確是個負擔;(4)可又想證明「自己沒那麼糟」,而匆忙地或隨便抓住一根稻草,像是「投入另一段關係或孤注一擲地想闖出一片天」。在自己沒有任何調整和焦慮不安的狀態下,有極高的比例會出現「病急亂投醫」的情況,讓局勢更加惡化而把自己推向極端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