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懸在〈關於我愛你〉中有段歌詞:「我擁有的都是僥倖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我們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沒有什麼是真正的擁有,也沒有什麼是真正的失去,一切不過是從時間的開始走向時間的結束。我們都活在時間之中,但難道時間沒有留下一點痕跡嗎?是我們擁有時間,還是時間擁有我們呢?時間真的存在嗎?我們如何用有限的時間(生命)體驗、理解,甚至擁有無限的、永恆的時間?
首先,我們什麼時候會感知到時間?看著秒針的時候、等待的時候、跨年倒數的時候、案子Dead line快到的時候。又我們感知到時間的什麼?時間的不夠、易逝性、有限性,是感知到「時間」還是感知到「生命」?其實時間沒有這些特性,時間是公平的、中性的,它既多也不少、既不快也不慢、既不充滿也不缺乏。
時間,在數學上和空間表現為四度的統一體,我們常將時間與空間和稱為「時空」,兩者皆是無限的。所謂「無限」的概念,便如同一條「線」上有無限多個「點」,在空間中加入再多的空間,都不影響空間的性質。當然,相較於較短的線,較長的線會有較「多」的無限的點,「無限」與「無限」之間還是可比較的,至少對我們的直覺來說,長線的點必定多於短線的點。
我們是如何想像時間的?有可能想像沒有空間的時間嗎?很像是一片黑,但是「黑」不是時間,時間並沒有顏色的性質,「黑」或許只是反映我們對無限宇宙的想像。還是能夠想像沒有時間的空間呢?很像是某個永遠靜止的畫面,但「想像」本身就是時間的,沒有過去的經驗,現在的我便沒有想像的可能。萊布尼茲(G.W. Leibniz,1646-1716)說:「只有在兩個物體之間的關係中才會形成空間。」因此,我們無法想像沒有「關係」的時間、沒有「事件」的時間;時間是關係的屬性之一、是事件的屬性之一、是人們理解的可能性條件之一。
但同樣是時間,為何無所事事與匆忙的人對時間有不同的感覺?在這個一切講求速度、時間就是金錢的時代,無所事事、無聊、無薪的人,是否便宛如沒有讓時間走過而留下痕跡的人?這種彷彿有很多時間的人在這個社會是被道德所不容許的,因為有礙社會的「進步」。
無聊不是沒有時間,只是無聊的時間與社會化的時間、管理化的時間、時間就是金錢的時間等有所不同。無聊、無所事事等沒有目標、意義的時間,才讓我們意識到時間本身,而不只注意可測量的時間。
「人之異於禽獸,在於我們是會感到無聊的生物。」試想無聊的時後我們都做些什麼?聽音樂、看電影?不,那就不無聊了,就是不知道想做什麼所以才覺得無聊。但是不知道要做什麼時,時間並不會就此停滯,因此無聊時就只剩下時間,被時間填滿空白的時間。
無聊是個人很私密的感覺,只有一個人才會感到無聊,即便有兩個人,當對方說無聊也是某種有聊。在無聊中只剩下時間;時間的流逝。但同樣是時間流逝,小時候與長大的「時間感」也有所不同;小時候的無聊並不等於長大的無聊,因為長大的時間感對於時間有縱身更深的過去、更可自主選擇的現在及想像更美好的未來。甚至長大後反而會覺得小時候那種無憂無慮的無聊是非常珍貴的,因為無憂無慮的無聊,讓靈魂有時間追上了我們的肉體,才不至於讓人身心分離;無聊是宛如國畫中的留白,彷彿沒有意義,卻因為白才襯托得出水墨陰翳的美。
無聊讓人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於是改變了「線性」的時間;改變了有始有終、有目標的時間。無聊的時間是非線性的,前一秒跟後一秒是一樣的,一樣的無聊。但無聊的人不會說自己無聊,就像跑步很累的人不會一邊喊累一邊跑,因為他還有力氣喊累,就不是真的累。無聊也有等級之分,喊著很無聊跟沉默的無聊是兩種層次的無聊,不過概括的說,無聊是對任何事情失去興趣、一種失去自我、失去意義的狀態。
在愛因斯坦的時空概念中,接近質量大的物體時,時間明顯走得比較慢,時間的長度不僅取決於在空間中的運動,也取決於空間本身,在空間中作用的引力。我們現在所知覺到的一切,都有些許遲延,但這不表示知覺都是假的,只是我們認知的知覺的那真實的「真」,其實只是自我知覺的真、只是從我這個視角看到的真。如同當一個人相對另一個人運動的速度越快,他的時間流逝就越慢,便是從另一個人的視角去看才知覺得到。
相較於可測量的時間(時鐘的時間),我們大部分所知覺的時間是不可測量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時間,不同的過去、現在、未來。甚至我們每一次回憶某件事,都與上一次的回憶有所不同,每一次的回憶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們就如同在線上的點,不佔空間、無限的點,我們擁有的只是現在,我們失去的都是過去;過去就真的過去了,當時的感覺不可能再現。時間是非線性的、非循環的,時間是過去的現在、現在的現在和未來的現在,現在是個短暫的永恆。一部時間之書如同一部小說,並非每一行、每一節甚至每一章都那麼重要、有趣,無聊的時間讓時間有超越因果性的可能,產生新的過去、新的現在與新的未來;於是有限的生命有了體驗、理解無限的、永恆的時間。
2018/1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