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剛陪伴姊姊結束姐夫的喪禮,一回到學校就遇到了學生也是父親發生意外離開的事件。
但學生看似沒有任何狀況,面對著師長的問候與關心也明確地表示不需要。
我深深的知道喪親經驗(Bereavement)和Trauma對一個人有鉅大的影響,因此我向班導師要求了一次的晤談時間,班導師聽到了我提出期望透過這次晤談能進行心理評估,班導師才同意,但也表示這位學生並不會打開心房。
「我要找小裕宸老師。」學生進到了輔導室,我急忙的拿起諮商室鑰匙帶著他過去。
學生一坐下就彷彿知道眼前老師要問的是什麼,開始不疾不徐地交代著一切。
「你是不是同樣的話重複好多次了?」我笑著問他。
他先是愣了一下,後來才點點頭。
我決定要進行非口語的方式來進行接下來的心理治療,因為我想先讓他和他的潛意識對話。
我進行了榮格取向沙盤治療(Sandplay Therapy),先帶領著他感受沙子的溫度、質地、感覺,並說說看沙子帶給他的感受。
學生開始置放沙具在沙箱中,我在一旁觀察記錄著。
注意著每個細節和變化,就這樣,來到了諮商的最後一次。
學生父親的喪禮結束,遺體火化後進行了下葬。
我關心的問著他,我發現他是個不說自己感受和事情的孩子,他總是說著客觀事實,卻讓自身巧妙的隱藏在客觀事實背後。
最後一次的心理治療,我選擇藉由藝術治療(Art Psychotherapy)來作為收尾。
我讓他畫下對父親的回憶,他畫下了物品,然後一個一個告訴我這是父親跟自己的回憶。
而就如同我所預期的,他開始與自己的內心接觸了,他終於願意接觸自己的情緒,讓眼淚能自然地流出來。
我拿著桌上的日曆,經過了對於學生心理治療的考量,我決定進行自我揭露(self-disclosure)。
「對小裕宸老師來說,四月是個不舒服的月份。」我說著,開始指著日期。
四月的確對我來說是個痛苦的月份,四月是我過世父親的生日也是忌日。
而今年的四月,我的姐夫在一場意外逝世,忌日也是四月份。
而就在我剛結束一連串喪禮後回來,我便遇到了學生父親逝世的事件。
「就像你說的,有沒有可能是天注定呢?」我看著他。
他開始掉著眼淚。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聽了我有相同經驗覺得我會懂他。
或是因為他對於這樣的巧合感到詫異。
接著他眼眶泛著大顆大顆的淚珠問著我,
「那可不可以不要天注定這麼快就讓我爸爸走...」
然後我瞬間的眼眶泛起淚來。
「老師知道...」
我停隔了一陣子。
「是不是真的好捨不得,但就像天注定的,我們沒有辦法決定他們的離開..」我溫柔地看著他,他開始大哭。
等到他情緒平穩後,我又拿出了一張白紙。
「如果要送給父親一個畫面,你希望那個畫面是什麼樣子的?我們來畫水彩好嗎?」
我拿出水彩,接著走出諮商室倒水。
學生開始畫著,我帶領著他使用著畫具。
就這樣慢慢的他感受到了平靜與喜悅。
他畫下了在世的自己和其他家人,在天上的爸爸已化作天使。
我知道他對父親還有話想說,因此我告訴他可以寫下對父親的話。
他邊寫著邊哭著,文字裡總是充滿著訓斥的話,我可以猜想到他的家庭教育是那樣的嚴厲和規範,而讓他成為眼前這樣守規矩的孩子。
「我想要你加上一句話。」我說著,然後他把頭望向我。
「我想要你加上爸爸我愛你。」我笑著說。
學生卻是一臉茫然。
「你們家是不是都不會說我愛你的呀?」我看著他說。
學生點點頭。
「有時候我愛你這句話,是可以很有力量的。你試著寫寫看,感受一下。」我微笑著說。
學生聽了我的話,決定把這幾個字加上,寫完後看著我。
「老師我感受到力量了,感覺很幸福。」他哭著看著我。
我仍舊把眼淚含在眼眶裡,「老師以前不知道,但在我爸爸過世後,我才發現的,所以老師想告訴你,表達愛有多麼的重要。」我緩緩的說著。
我問著學生願不願意把畫作分享給班導師或媽媽,但學生表示不願意,只希望與我分享,因此我尊重他,決定幫他將畫作處理。
在結束後,他也充滿著滿滿的不捨看著畫作,就如我期待的,這是一個與父親說再見的儀式,而順利在我的陪伴下他完成了。
「老師,我真的可以和爸爸說再見了...」他看著我說,我點點頭。
「即使你長大後,你可能會想起爸爸感受到難過,但我希望你記得此時此刻,你曾經和一位老師在諮商室有過這樣的回憶,想到後你就能再次有力量繼續生活著。」我看著他說,於是他便也帶著我的祝福離開諮商室了。
關上諮商室的門,我再次回到諮商室的桌上我看著畫,我擦了擦忍了好久終於流出的眼淚。
我一直知道我的心理治療確實比其他心理治療工作者還要做得更加用力,因為我是真的用了我的生命在工作,我也知道這不是正確的方式,我仍舊持續的調整著我自己。
想起了剛剛與學生天注定的那場對話,我心裡也深深的感謝我自己所做的決定。
如果沒有我的堅持,就不會有這段心理治療。
我也感謝他,他讓我更認識了我自己,更讓我學會與每個生命告別。
這裡是裕禾診療室,歡迎你與我聊聊你的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