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真理,不同時代與不同價值觀的人們有著不同的信心態度。當這些人面對「人類科學的範圍與限制」這一問題,樂觀者相信那是「科學」的問題,只要我們努力提高科學,我們會一步步地擴展我們可以擁有的認知範圍,最終理性之光將照亮一切。
悲觀者則認為那是「人類」的問題,無論從意識還是身體、個體或是物種,人類都有著明確的限制,我們的感官與思維都有其上限,我們的錐細胞與桿細胞規定了我們能辨識到的顏色,我們的意識結構也讓我們無法突破一切可能造成二律背反的問題。
然而,當我們深入這個問題的核心時,我們會看到一個不關於科學、甚至也不關於人類--而是關於「範圍與限制」本身的角度。從一種傳統形上學或邏輯可能性的意義去考慮,我們的確可以去思辨性地假定一種「真理」,通達它所需要的種種條件超越於我們的知覺與認知範圍。世界中肯定有某些人類從來沒有、在未來也無法讀懂的訊息,而那些訊息的彼端,很可能藏有大秘寶般的大真理。
但實用主義者會問的問題是:去說「存在有一種我們無法通達的真理」是什麼意思呢?這樣的真理存在與否、以及它的內容包含了什麼,能夠如何對我們實際生活中的行為做出指引呢?
對於傳統的形上學思考而言,這些實用主義式的問題顯然不是重要的,對他們來說,能不能對我們的生活給出行為指引、能不能被人類通達,都不會影響真理或世界本質。就像你的房間不會在你出門時消失、宇宙中的行星在人類觀察到、甚至誕生之前就已經存在。
對這些人而言,真理是這樣一種本質性的、永恆的存在。稍縱即逝的人類抵達不了、甚至設想不了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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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從真正嚴格的形上學角度來說,那樣完全超越於人類認知範圍之外的真理,不單單是無法被我們通達,甚至無法被我們所想像。就像你所設想的一切上帝的形象或一切克蘇魯的形象都不可能是正確的,都與那「如果其真正存在時會有的樣子」完全不在同一個維度上。
一但有一個形上學家意圖去討論那種具超越性的對象,宣稱存在有某種超越於我們認知之外或無法抵達的真理或超越者時,他的所作所為必然會落實為一種滑稽的僭越。
就像那得到最多共識的形上學宣稱--「一切存在」。我們所能抵達的最遠位置就是我們所能抵達的最遠位置。我們所能認知到與觸及到的範圍內的一切,就是一切。也僅僅只有範圍內的對象,才是一切。
「物自身」式的思維彷彿是在「一切存在」後面加上一句「但它們其實都不是真的,真正的存在在一切之外」,這或許符合了人類在長遠歷史之中對於知識與知覺之不確定性的惶惶不安與對超越者的需求,但無疑是荒謬且不知所云的。
之所以我們願意去相信回家時房子還在,是因為種種事物在時間與空間的連續性下為其做出了保證。就像梅洛龐蒂說我們能知道一件物體有背面,是因為周遭的其他事物做為一個個面對他的鏡子讓我們得以看見。但那一從最初到最終都對我們不可通達的超越對象,則從來不曾、未來也無法被真正設想。
做為一個個人,我們永遠無法窮盡物種層次中範圍內的所有知識,然而我們卻永遠都已經擁有足以做出當下最恰當行動所需的一切依據。在一些時候,那最恰當行動可以是「去獲取更多資訊」。而那已經是一種行動判斷了,其根據便是我們當下已有的全部「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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