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1970、80年代世界各地發生大規模的災變和汙染,生態女性主義一詞被廣泛運用。1980年一場舉辦在美國的研討會「婦女與地球上的生命:八O年代生態女性主義」主辦人之一的金恩清楚說明生態女性主義尤其關心「商團戰士對地球與生命的殘害,及軍方戰士所掌握的核武威脅。同樣的陽性心態剝奪了女人的身體和性的自主權,這種心態以仰賴多重宰制體系與國家權力方得以維持」(註1,p.354)。
研討會產生了一系列相關書籍與著作,其中葛里芬(Susan Griffin)的《女人與自然》與墨欽(Carolyn Merchant)的《自然之死》尤被視為經典。
葛里芬在《女人與自然》中反省西方男性思想家如何將女人與自然關聯並加以貶低,從柏拉圖到佛洛依德,分析傳統西方哲學的父權架構,如何透過語言和科學所形成的封閉系統,作以支配女人的知識權力。葛里芬的取徑與解構主義浪潮相互呼應,溯及至將海德格現象學引入法國的列維納斯,其哲學便有一個從形上學到倫理學的轉向,嘗試擺脫為海德格批判的傳統形上學以及後來的繼承者現代科技。
在〈費多篇〉裡蘇格拉底要弟子在他死後向醫神還一隻雞,隱喻生命就是一場大病,死亡則是痊癒,靈魂終於脫離身體的束縛而得以與天神共在。將死之際蘇格拉底將女人驅逐,拒絕感性與情緒流動,僅把男性弟子們聚集起來,其中阿波羅多羅斯卻從頭到尾都在哭,沒有說話。然而失語的阿波羅多羅斯的哀傷卻無處不在,幾乎化作整篇〈費多篇〉的背景來存在。就列維納斯來看,倫理學作為第一哲學,真正重要的是我如何承擔他人的生命以及開啟倫理時刻的剎那。換言之面對死亡,列維納斯並不把它當作形上學的問題來探究,而更聚焦於這個他人的死亡如何作為我的一手經驗,展開我的生命意義。我因他人而哀傷的同時便承擔起他的生命,我為他人的死感到不安便打開了倫理的時刻。在這裡,阿波羅多羅斯的哭泣與哀傷雖然被蘇格拉底拒斥,卻又以缺場/失語的方式在場,雖然一句話都沒說,但我們都知道他在,身體的流動將整個氣氛帶到高點,讓我們知道他已承擔起了蘇格拉底之死。
另一方面,墨欽(Carolyn Merchant)在《自然之死》中從女性主義視角切入探討生態史的特殊進程,說明「自然的女性化」與「女人的自然化」如何作為支配女人與自然的藉口。如今常言,女人是小貓咪、大地是母親,貓咪和大地為何擁有人臉,而且是女性的臉,此一問題在現代科技的智慧妻子(女聲)上再次上演。這次「被」流動的是單一性別的身體,女人被移花接木到「物」上,自然物、動物、科技物,女人既與新的身體強迫同一又與之異化,成為為主體(使用者)而存在的客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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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類為中心的淺層生態學在1940、50年代蔚為主流,後來被批評為一種傲慢的資源取向。眼見之物被納入科學世界的框架來談環保,只是一種新型態的資源取捨和再分配。少拿一點僅僅是為了我們以後可以持續的拿,地水火風、植物、動物,甚至是人都成為資源,可以投入系統裡成為推動運作和發展的燃料。此類觀點亦為海德格視為傳統形上學復活的替身。
而李奧波德(Aldo Leopold)所提出深層生態學,則主張地球、土地為所有群落共享,企圖以地球為中心,駁斥自然僅僅是機器和可量化的資源,並凸顯生物圈的內在價值。他認為「一件事要是傾向於保存生物群落的整體性、穩定性與美,便是對的。若不是這樣,那麼他就是錯的」(註1,p.360)。嘗試提醒我們要以更宏觀的角度,把自然整體的流動納入考量,或許我們也可以說是一種生態學的倫理學的轉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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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亞當斯(Carol Adams)在2002年的《肉的性政治》談食肉文化,追溯至希臘神話中的宙斯強暴女神墨提斯並將她吞下肚,宙斯想讓墨提斯永遠留在體內提供他智慧。亞當斯分析神話,說明性暴力和食肉如何密不可,具有物化、裂解、消耗三階段進程,物化使動物和女人成為可以佔有的東西。在吃葷吃素的倫理議題上,不少人援引列維納斯「臉」(Visage)的概念來談,有些人不吃有「臉」的動物,如豬狗牛雞,而會吃沒有「臉」的如螃蟹魚蝦。臉作為我們直面可以引發共感的身體,在亞當斯的論述裡女人就好比被剝去臉部的物,可以吃、可以完全的佔有、納為己用。女人的死亡,是因為身體的流失、沒了臉。
然而這個「他人在我體內」的經驗不只作為暴力的最高級形式,也可能有正面意涵,對列維納斯來說,阿波羅多羅斯為蘇格拉底哭的這種承擔起他人生命的倫理時刻,正在於把他人內化到我的「身命」之中。
註記
【延伸閱讀】
生態女性主義(二):擺脫本質論和再現支配的第三條路徑,從Ortner的解決方法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