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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喬正一
每一位失智患者的情況都各不相同，所表現出的異常言行彼此也千差萬別。因此，照顧者所面臨的挑戰與考驗也各異其趣。而這些挑戰與考驗，很像學校老師突襲學生的「隨堂抽考」一樣，總是讓人措手不及，嚴峻地考驗著照顧者的智慧與耐心。
我的母親會做夢，還會說夢話。有時我會好奇地走到她的床邊，想聽聽她夢中的樂園到底有多奇幻有趣。有時，她閉著眼咯咯地笑著，我便知道她正做的是好夢。有趣的是，她的夢話還很有邏輯，也就是說，她的夢是有劇情的。她像一個很入戲的編劇，自導自演，正在跟夢中的人對話——比如買衣服、去傳統市場買菜、跟攤販老闆們閒話家常、討價還價……這些，都是她快樂的回憶。有時，母親會給我另一種反差極大的臨時「隨堂考」。比如，有一次半夜十二點，她吵著要洗澡。不管是厲聲喝斥或柔聲安撫都沒用，她就是堅持要洗，甚至自己把衣服都脫了。沒辦法，只能順著她的意，帶她去洗。洗過之後，她才會感到安心與舒服。
但考試還沒結束。到了半夜三點，她突然尖聲大叫，嚷著「危險！危險！」我睡在客廳的沙發上，趕忙起身查看，原來是她做了惡夢，夢見蠟燭快要引發火災。
我坐在她的床邊不斷安撫她：「放心，我會處理。別怕。」可母親仍不安地一直問我：「真的處理好了嗎？」我向她保證一切平安。但她怎麼也睡不回去了，因夢裡的恐懼讓她餘悸猶存。
我只好帶她到客廳的沙發椅坐著，我則繼續睡在旁邊的長沙發。雖然母親整晚沒再睡，但可能因為我在她身邊，她有了安全感，反而不吵不鬧。等天亮後，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親一下她的額頭。她開心地咯咯笑著，還對我說：「不好意思，吵到你，害你睡不好。」
醫師說，母親會做夢且說夢話，這是非常好的現象，代表她的腦部有活動，而且還很活躍，是很正面的現象。最怕的是腦子停下來，逐漸走向失能，那才真正可怕。這就是為什麼打從母親失智起迄今十年，我絕不給她一顆安眠藥的原因，這也是我最驕傲的地方。
母親第二天對我說「對不起，害你睡不好」時，我真的非常開心。因為睡不好，可以找機會補眠；但她的失智能被我踩住煞車，說甚麼都好，甚麼都無所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