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朋友,他覺得自己很特別。在寫這篇文章原稿的幾個小時前,我跟他在一間便利商店前碰面,他拿給我一袋酒,裡面有一瓶快喝完的真露,一瓶80度的生命之水伏特加,和幾款100~200ml的小包裝樣品酒,包括JD、一種琴酒、中國茅台和另一款中國酒。那瓶伏特加我很確定是幾年前我幫他買的,而且他忘了給我錢。
這個朋友某某拿這些東西給我,是因為他才從醫院出來沒多久,而他住院的原因是吃了超量的鎮定劑安眠藥等藥物。幾個月前他告訴我他確診了躁鬱症。意思是他怕自己再搞一次,說不定就活不成了,所以這些酒精飲料不要放在家裡。躁鬱症這件事我是相信的,因為之前他就有一種講話吹牛可以幾小時不停的毛病,可以把八字都沒一撇的事,說得好像他已經完成了整個事業⸺或者他今天說完,明天就確定會實現。後來有一天我看到一則新聞,主角是個躁鬱患者,症狀正如我的朋友某某。在一次他又在那種沒完沒了的喇賽時(那時他還在跟比他小12歲的前妻交往),我忍不住提起躁鬱症這件事簡單吐槽了他,一年多後他就確診了。
我這個朋友某某,在確定罹患躁鬱以後,還是相信自己很特別。他以前待的圈子確實和藝術相關,在他跟我見面談生病及其他有的沒的時,他還說這是藝術家的病。我不置可否。不過這次碰面我真的覺得他很特別,他告訴我他有五個人格。其實我認識他非常久,所以他有「多重人格」並不是初次聽他講起,但過往都是在喝酒聊天聽過就算的情況,就當作是他發發中二病而已。他告訴我,他這次吃藥過量就是其中一個原生人格(意思是你出生就有不是後來發展出來的;這詞Google不到對吧?),叫「喵」搶佔了主導權(他另一個有名字的人格叫做「雷」)。不過認識他這麼多年,跟他接觸時還沒有感受過他有不同的人格。他是先用Line告訴我這件事,見面時又講了一次,如果不是已經先在Line上看過,也許我會當場翻白眼。你他媽就發病亂吃藥扯什麼多重人格⸺幹寫到這我也開始走神,好像兩三年前有次喝酒途中他還真的說他是什麼「雷」的⸺總之,這次見面後他可能會去療養院,或是台南附近找間房子靜養,順便找「雷」的小女朋友(上回這傢伙跟我見面是說「『我』的小女朋友」)。
我問他錢怎麼辦。他卻顧左右而言他,說要看他的某個案子打得怎樣,意思是案子打好了就會少一筆支出。這個案子其實就是被告性侵女童,對照所謂「小女朋友」⸺照他的說法還是一個中學生⸺可以知道性侵這件事肯定是真的。但我一直不敢完全相信,後來見報的新聞標題就是「狼師」。
我問錢怎麼辦的說法並不精確,但任何正常人都知道我在問經濟、金錢來源怎麼辦,他之前已告訴我近來因病無法工作。後來他大概也覺得這樣說不過去,雖然我並沒有追問,他還是跟我說他這幾天在外地賣了一顆珠寶之類的,然後跟我說起兩三年前「雷」跟我們喝酒,我帶了大麻⸺我馬上接口,哪可能是我,是OO帶的。OO、XX、我和某某從高中時期開始有十幾年的交情,但某某跟XX借過錢,後來一度避不出面搞得事情很難看,OO做過調解,最後錢雖然還了,現在OO跟XX都不想鳥他。關於這部分,某某對我的說法是那時XX對他前妻(出面去應付討債)講過些垃圾話(講白點是想幹她),而XX當然對我表示這是極大的汙辱。
回到某某的話頭上,他之所以提大麻,是要接著告訴我,他跟他的心理醫師(們)說自己有貨源,醫師都告訴他可以用一點,而且抱怨台灣有醫療大麻多好。最後,他告訴我他的包裡就有一堆大麻花,但是他不能用,因為花是興奮或致幻效果的,大麻葉才具安定神經的效用,他只能用草不能用花(後來我查資料才知道是THC跟CDB這些大麻酚的差別)。最後的最後,他跟我扯了一下他某個朋友養小鬼的事情,我們就道別了。
認識他到今天,我想很會「嘴」這點大概是某某唯一的優點了,如果這真的算優點的話。如果你不是明確讓他感受到你有某方面的專業知識、他唬爛不了你,還真的沒有他嘴不了的話題。這或許也是近年來他常會扯起神鬼靈異旁門左道的原因之一,因為對他人而言這是最難以否證的事物(另外,就是他真的信這些鬼玩意)。
前陣子我在想一個問題,如果人出生到這個世界是荒謬的,那代表就連尋找人生意義這種事也是荒謬的。想到這我就不敢再想下去,如果一切都沒有意義,那我就可以隨便擺爛不是嗎?
一部分倫理學家認為,把責任全部外推,會得到虛無的人生;但我認為這某部分是倒果為因,如我前一段所寫的,是因為覺得人生虛無,才會把一切責任往外推;我認為把責任都往外推最直接的結果,是變成一個廢物。沒有責任,就不需改善,就可以任意擺爛。
我眼裡的某某,就是這樣的人。雖然他應該真的有病,但我卻覺得,他只是不想承擔某些責任,又推無可推,才創造出他口中不同人格的設定。例如:是那個人格亂吃藥自殺,不是「我」真的想自殺。是他一直愛裝屄裝屌、犯錯時不肯承認、把責任推給別人,這樣不斷不斷的認知失調,讓他成為一個真的有病的人(某方面會去亂信鬼神也是同樣道理吧?對了,他前次見面時是說自己要受洗的,天知道他認知的基督教是怎樣)。
跟他道別後我才想到,也許我該問他,有沒有和心理醫生談過多重人格的問題。也許我該問他,既然他包裡就有大麻花,怎麼不弄一點給我爽一下。既然他還有辦法買賣寶石、弄一堆大麻花,是不是可以還我先後借他的五萬元(第一次是確保他不會馬上餓死,第二次是他哭有兩個baby),至少還一點,而不是繼續跟我要錢。
那個當下我沒有問他,因為我覺得問他某些問題是沒意義的,我只問少數我覺得答案會有意義的問題,多問是浪費我的時間。他只會再次叉開話題,或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但是,這些言語,即使我覺得八九成都是在唬爛的謊話,在沒有確證之前,卻也都是薛丁格的箱子。於是我進便利商店,這就是最後一次,從提款機領了兩萬出來給他,然後他在我面前一張一張數著鈔票,好像那是他應得的而且我可能謊報金額。
我最後終於承認這個箱子不需要打開,他就是從裡爛到外。即使寶石或大麻都是真的,也沒有辦法挽回我認為他已經是廢物的事實。如果某某病好了、找了份正經工作認認真真做下去,對我而言會比台灣獨立還像是奇蹟。後來也的確沒有發生奇蹟,某某逃去中國,武漢肺炎後這幾年徹底斷了聯絡,不知道是死還是活。
初稿寫於2018年6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