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種,是作者童年是被暗戀的男生的罵名,然作為書名也剛好呈現本書的其中一個結構—標準區分:雜種相對於純種,異常相對於正常,疾病相較於健康,他者相較於自我。標準除有評價基線的意義之外,同時也能表示通過該平價基線的事物。或許可如此質問這個社會:「如何的區分才是標準的?」
全書以大量短篇組成,前半以作者的成長為軸線,後半則是與虛實交錯的「燄」之交流為中心,而與燄的相識也是在虛擬世界—網路—中。惟無論如何,整體而言皆仍為一自我對話之過程。
先說書中難以忽略的一個人體器官:「鼻子」。靈魂之窗對於周芬伶來說不是雙眼,是臉,而鼻子又處在正中央,這中心卻又象徵著宰制的關係,高鼻子女王相對於塌鼻狗,一個是公主,一個是女婢,公主則對女婢呼來喚去,女婢則服服貼貼當個小跟班。而是高鼻子或塌鼻子,取決於情境下是自我還是他者,
「鼻子是自我的象徵,太高太低太大太小都不好。」
換言之,鼻子的高低挺扁都不一定,要看情況。
寫作,是自我對話的過程,在與自己的對話過程讓真我浮現,然此亦代表著自身除了自我之外,也有異己—或說他者—的存在,我們已是異化的存在,寫作則是找回真我的一個途徑,是救贖,是自由。
「書寫與祈禱並無二致,都是對神聖的呼求。」
社會中的框縛如婚姻、性別等等讓人不自由,無論如何形成的體系所形塑出的「角色」,成為社會中的個體持以審視每個個體—包括自身—的標準區分:女性的賢妻良母形象奴役了女性(其實也奴役了男性)、典型的小家庭形象奴役了所有婚姻中的男男女女及尚未(或不)婚姻的男男女女,嚮往著幸福小家庭卻讓現實變得更加不堪與不幸、又或是在談及背德的師生戀時,作者說:「老實說,我也不贊成師生戀,凡是不平等的愛都不贊成,但異性戀有比較平等嗎?」這就好像盧梭說過的:「人生而自由,卻無處不在枷鎖之中。」
燄則是在瀏覽部落格時所剛好瞧見的,他們的相識是因為父母,不是相親,而是都是入了病榻。燄,「他是個高鼻子男人。」離去婚姻與家庭的作者到了山上掘地種花,單身十數年,而燄則是戀母情結的邊陲性格者,這個意思是說,他拋棄了這個世界,文筆奇好,然而不想賺錢與不願賺錢,鄙視資本主義社會的左傾思想,連有代課老師老師的工作機會也拒絕,只當個專職的看護照護其母,寫寫部落格這般。
久無戀愛,然而在交流的過程,在燄的身上作者看到了自己,「...這幻覺往往通向戀情的起點...」,或許說是作者想在燄的身上看到自己,或是說燄本來就是她自己,畢竟寫作上所涉及的他人也不過是「...變形的心靈圖像,是他者的他者。」
這個時代如作者所說:「我們進入一個混沌年代,後現代主張的模糊、多樣、紛亂,正與混沌的精髓相符合...」而充斥著無數的標準區分,產生了無數的怪胎,但同時我們也強調正常與健康,產生一個「位置」來拘束所有人的生命。疾病、死亡、畸形等差異,我們所認為的異常特質,以及具備這些異常特質而被稱為怪胎的個體,其實所有這些都不過是生命的常態,就如死亡並非相對於生命(活著),而是死亡本身就是生命,「這世界沒有兩邊,只有一組,生老病死組。...生老病死都是常態,四者一律平等。」事實上,每個人都是怪胎,病灶反在這個時代,
「怪胎反應這時代的病態,病態地追求正常與健康。」
健康是假象,自稱健康是說謊,我們必須接受差異,我們也沒有健康過,從小到大各種疾病如感冒、發燒、麻疹或精神病等等,縱或絲毫不染,「還有『假想的觀看者』困擾你,常覺得有人在看你,而做出種種脫軌脫序怪誕的行為,穿舌環、刺青不過是其中較輕微的。」
作者怕看老病的父母,是因為怕變成怪胎組,想待在正常組,雖然知道這是逃避與自欺欺人,「...但我討厭生病,也排斥有病的人,因為正常與健康仍是我追求的目標,看到病人讓我害怕,怕永遠回不去正常健康那邊。」即或在字裡行間感到些許悲觀與虛無,但我卻以這書寫作為對解放、自由的踏尋。相對於社會,把所有人都怪胎化、雜種化,進而使我們都成為異己,在異己中創造出自我的整體,在這個過程中也能看見自我在這社會中的真實存在。
「昨夜夢到他,隔著一張簾子,他走不過來,我也走不過去。
但我知道他會記得我,一如我會記得他,因為他就是我,我也是他。
觀看自己同時觀看他人,我們是自我的他人,他人的自我。
我不是我,自我存在也不存在,我們的一生只做了一個自我存在的夢,真正的自我不在此方也不在彼方,而在他方。
每晚不是我的我擁抱著另一個我一起睡著,一起進入夢中,這個世界彷彿寒冷,卻充滿愛意,每個人彷彿孤獨,事實上都是海洋中的孤立波,以碎形記憶著整體,我們在同一個整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