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12|閱讀時間 ‧ 約 5 分鐘

繪本│壓抑、汙名與真相──《優蕾小鎮的庫瑪》

庫瑪是一隻透明的怪獸,住在美麗的峽灣旁。入夜後,他負責阻止兇惡的怪獸,守護著一旁的優蕾小鎮,但人類一直不知道庫瑪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他的角被攻擊、血流如柱,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漸漸不再是透明的,又恰好被人類撞見。誰知道,用心守護小鎮的庫瑪,換來的是人類的槍砲追殺。
庫瑪逃得好累好累,他來到湖邊,看見自己的倒影,赫然發現他自己就是怪獸。他發現,這裡已經沒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到最後,還是沒有人知道庫瑪的真相。

初看:對社會悲哀的控訴
用淺顯易懂的文字,闡述善良與邪惡複雜的人性。一個默默守護人類的善良怪獸,不但沒有被看見、記念,最後還被冠以邪惡的樣貌,被人類逼到走投無路。
初看繪本,會聚焦於庫瑪內心的痛苦,即為何一個善良的人,會遭遇到無端的苦難?藉由石像,人們灌輸大怪獸很可怕的意識形態;而關於庫瑪的真相,被有權者完全消抹。恐懼,讓人無法接近真實;歷史,建基在權力與謊言。
「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庫瑪。這是兇惡的怪獸。這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庫瑪。庫馬一直在守護著小鎮啊!沒有人知道真相。」
我們會為庫瑪抱屈,會為他打抱不平。但反觀自己,又對這個世界的真相認識多少?我們是否也如鎮上的人民,妖魔化那些「不可愛」的人,並用著我們的語言與拳頭,以「愛與正義」之名將之驅逐?
庫瑪最後選擇往下沉,這也是對社會最悲哀的控訴。

再看:壓抑的透明自我
但我再次前後翻閱的時候,我看見更不一樣的東西。畢竟,繪本就是如此奇妙,豐富的意義超乎你所求所想。
我突然有個疑問:為什麼庫瑪要阻止「跟他一樣」的怪獸?沒想到,這個提問成為我解讀整本繪本的鑰匙。
庫瑪本身是個怪獸,但起初的設定為他是「透明的」,跟美麗的山水合而為一。他隱身於山水間、隱身於人類社會,似乎象徵著他的自我認同與「那些醜惡的怪獸」不同;而藉由攻擊自己的同類,則意味他不願意接受自己是怪獸的這個事實,而壓抑、甚至討厭內心的真實自我。
因此,庫瑪不是在守護小鎮,而是在守護他一直以來戴的面具。他討厭自己、覺得自己沒價值,因此用對付自己的方式來找到救贖。
然而,「內心的真實自我」總與「迎合社會的自我」產生極大的矛盾,直到受傷、破碎了,才發現自己徹徹底底就是一頭怪獸。但當他的真實自我出現,帶來的卻是孤單、恐懼與無力。他隱藏自我的時候,沒有人在意他;他展現自我的時候,所有人攻擊他。
如果再也無法把自己藏起來,那就消失吧。
「為了不再現身,庫瑪朝著藍色峽灣的深處,不停的、不停的,往下沉。」

我們願意拉他一把嗎?
社會學家Erving Goffman於指出,汙名(stigma)出現在與社會定義的「正常、自然」屬性相違的人們身上。當我們看見一位陌生人,就會從他的性別、穿著、外表或行為舉止等期待他相屬的社會類別,以描述他的社會身分。然而,當我們對他人塑造的「虛擬社會身分」(virtual social identity)與他人真實擁有的「真實社會身分」(actual social identity)有所落差,且該屬性又是比較不好的(例如身體缺陷、酒癮、精神異常、同性戀者等),「他在我們心目中就會從一個完整而普通的人,降級到一個受汙染且貶低的人」。
在我們身邊的庫瑪,將社會對少數群體恐懼、汙名與不友善「內化」,變向壓抑自己,成為一個個透明人。這種對自我的厭惡不只是來自他人,更是來自自己。直到再也隱藏不住真實的自我,而遭遇無端的惡待時,內心的撕裂更令人悲傷。就算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那些壓迫者可能仍不知道真相。如此解讀《優蕾小鎮的庫瑪》,著實顯得格外鼻酸。
然而,作者並沒有告訴我們庫瑪在湖中的結局。他會浮起來嗎?會有人拉他一把嗎?我們僅能盼望,面對深淵,他能以真實的自我,再次找到生命的力量。
庫瑪是否會再次浮起?小鎮的人民會有一天知道真相嗎?這個答案取決於讀者的反思與實踐。
 Erving Goffman,《污名:管理受損身分的筆記》(新北:群學,2010),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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