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重點
根據《i世代報告》,
1. i世代花在螢幕的時間越長、與人實際互動的時間越少,憂鬱、焦慮、自殺的比率也會增高。
2. i世代是最注重安全的一代,但過度注重「情緒安全」反而更顯得他們的脆弱,並進一步危害到校園的言論自由。
3. i世代比較不追夢,也不會因為工作沒意義就不做,他們反而對工作有很高的現實感。
然而,將 i世代貼上長不大、脆弱或幼稚等去脈絡化的標籤,其實是巧妙地逃避上一個世代應該負的集體責任。
他們在看你看不懂的迷因(meme),日益更新的語彙顯得自己脫節。他們備受寵愛,但似乎缺乏自信,常低著頭於網路世界漫遊,尋找些什麼。他們跳脫傳統、容易接受新的事物,散發著渴望社會正義的熱情。當長輩說他們難溝通、沒耐心、爛草莓,他們或許會大大比個讚自嘲:「我就爛!」
i世代已來臨。未來,是他們的世代。
i世代不是你想的那樣
聖地牙哥州立大學心理學教授Jean M. Twenge長期研究世代差異,他發現
2012年前後,美國青少年在情緒與行為狀態上開始有別於以往的世代,相關領域數據統計的結果往往暴升或暴跌。這群1995–2012年出生的i世代,幾乎不知道沒有網路的童年長什麼樣子,且升上中學就有自己的智慧型手機。
《i世代報告》便是探討科技與文化如何大幅度地改變他們運用時間、與人相處、思考議題與規劃未來等價值觀。
我們對i世代既熟悉又陌生。Twenge指出,很多我們對於i世代的看法都是錯誤的。事實上,他們花越多時間在螢幕上,就變得越憂鬱;他們沒有變得早熟,而是更緩慢地長大;他們不是爛草莓,反而比上一代在工作上更加務實。
我提出三個在本書看到的重點與大家分享,分別是科技成癮、安全至上與工作態度。
上網太久導致憂鬱、焦慮與自殺!?
科技成癮這點應該不需要多提,只要看到現在的孩子(年齡越來越小)盯著螢幕的時間就知道了。將3C當成奶嘴,孩子長大後只會越吸越緊。值得擔憂的是,作者指出,當青少年在網路上流連的時間越長,憂鬱、焦慮、自殺的比率也會增高。探究其原因,除了社群網站上已讀不回、盲目追逐讚數、排擠與霸凌之現象外,還有親身的社交互動減少與睡眠不足的問題。這些都會導致青少年越來越不快樂,尤其對年紀小且心理健康較脆弱的人。
不過,Twenge也打個預防針。如果本身就花很多時間跟朋友親身相處,往往會同時大量使用社群媒體。換言之,「社會化程度高的青少年在這兩種社交場域都較為活躍,社會化程度低的青少年則相反」(頁114)。事實上,青少年花越多時間在非螢幕活動,越容易感到快樂。非螢幕活動包括運動、宗教服務、閱讀紙本書、親身社交互動、寫作業、打工等。
緩慢成長的玻璃心世代
由於從小備受呵護(生育率下降,每個孩子都是寶),他們到哪裡、做什麼事都備受父母的監看。這種教養歷程造成的影響,某種程度算好事,因為i世代對安全的關注超乎以往的世代,交通事故、喝酒、暴力、性侵害等的比率都降低。然而,當他們越受保護,反而在心理層面更加脆弱,面對挫折更顯得無抗壓性。
「青少年更常被當作兒童對待,兒童期延長了,他們較不獨立,所受的保護也比父母當年還多……13歲或甚至18歲的人不再表現得像成年人並將時間用在成人活動上。他們反而更像兒童……如今的青春期是兒童期的延伸,而非成年期的開始。」(頁51)
Twenge指出,i世代對安全的關注已經從身體安全擴大到
情緒安全。他引用Jonathan Haidt和Greg Lukianoff兩位學者的研究(即後來出版為《
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一書),表示現在美國大學的對於安全的想像已經不太一樣了。[1]
只要學生認為某人說出微侵略(microaggression,即無意間傷害他人的言詞)、性騷擾、種族歧視等令人不舒服的言論,他們就可以到「安全空間」去保護自己,或是向「偏見檢舉系統」(Bias reporting system)舉報。更激進一點的,還會向校方抗議、施壓,取消邀請「政治不正確」的演講者。甚至到一個程度,連自由派的教授都覺得緊張。因為只要在課程中提到有關種族或性別的「敏感議題」,都會讓學生感到「不安全」,冒著被投訴或被迫辭職的風險。
「換言之,這一切對保護、安全、自在感、家的重視,就是青少年成長步調較慢所導致的負面現象:他們還沒準備好獨立,所以希望大學像家一樣。他們喜歡大學賦予他們成年人的自由(沒有宵禁!),但仍然希望隨時都能感到『安全』。」(頁186)
i世代是最重視安全的世代,但過度注重情緒安全的結果反而限縮了言論自由,也更難讓大學成為一個離開舒適圈、與意見不合的人對話、訓練批判思考的地方。
務實的工作觀
乘著上述兩點,很多雇主都覺得現在的社會新鮮人是爛草莓、抗壓性差,或是他們對工作的想像更著重於意義而非利益。Twenge指出,i世代確實不想努力工作,但表示願意加班的人數比率越來越高;並且,他們對工作有很高的現實感,不會盲目地追求創業,也不會太過追求工作是否能提升內在成就。
這與美國大學學貸飆漲的現象有關。為了得到好工作,他們必須讀大學,但讀大學超貴,所以他們一出社會就不得不背負高額學貸。他們對未來沒那麼樂觀,反而更苦命地工作,只為了生存下去。
或許台灣的讀者看到這邊也會有些共鳴。吳承紘在《
厭世代》一書中便指出,台灣的經濟停滯、學歷貶值、房價飆高等現況,都不是年輕人造成的,但這些苦果卻落到他們身上。他們是學歷最高、素質最高的一群,卻也是直接面對青年低薪衝擊、對未來感到最茫然的一群。[2]
思考中間的灰色地帶
綜合以上三點,我們可以做個小結。
1. i世代花在螢幕的時間越長、與人實際互動的時間越少,憂鬱、焦慮、自殺的比率也會增高。
2. i世代是最注重安全的一代,但過度注重「情緒安全」反而更顯得他們的脆弱,並進一步危害到校園的言論自由。
3. i世代比較不追夢,也不會因為工作沒意義就不做,他們反而對工作有很高的現實感。
Twenge認為,世代的變化包括正面與負面,但與其將事情歸納成「好」或「壞」,責怪年輕人或上一代的父母,不如思考中間的灰色地帶,幫助i世代前進。他在結尾提到,在理解i世代的特性後,我們應一起幫助孩子如何恰當地使用3C,鼓勵孩子走出戶外與社交,加強心理療程的資源,打造更友善的職場環境等。
忽略了社會結構的分析、太迎合主流市場
然而,我認為本書也有許多值得批判之處。「螢幕時間增加導致心理不健康的比例增加」的這個統計詮釋太過簡化,因為有可能是另外一個因素導致兩者同時增加。例如,當青少年被霸凌或歧視,憂鬱的比率會增加,而為了避免與人群互動,躲到螢幕的世界裡的比率也可能同時增加。換句話說,如果我們真的想要關心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問題,應該要考慮到各種不同的處境,探究憂鬱背後複雜的心理與社會因素。然而,作者顯然沒有進行這種細膩的分析,僅將諸多問題歸咎3C的普及使用。
長期關注兒童與媒體互動、任教於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社會心理學教授Sonia Livingstone就表示,Twenge整本書的數據詮釋錯誤百出,缺少多變因的分析以及整體社會結構的框架思考。他論道,我們別忘了,i世代所處的社會正是前幾個世代共同打造的。經濟不景氣、人口結構轉型、勞動市場改變、學貸飆高、社會福利縮減等問題,是孩子與成人同樣面臨到的困境。只有將這些結構性因素納入考量,才有辦法解釋為何孩子長不大、父母的過度保護與孩子的憂鬱等現象。「缺少更寬廣的分析框架容易將問題歸咎於青少年本身。」
Livingstone更犀利地指出,將i世代貼上長不大、脆弱或幼稚等去脈絡化的標籤,其實是巧妙地逃避上一個世代應該負的集體責任。[3]
西門菲莎大學人類學教授Marilyn Gates則指出,這種大眾心理學的書籍似乎太過迎合主流市場,而傾向把複雜的現象過分簡化(overgeneralization)。許多書中指出的「因果關係」(causation)充其量只是「相關性」(correlation),他刻意忽略更顯著的變因,只為了去呈現圖表上瞬間變化的量。[4]
結語:不分世代、一起面對
《i世代報告》仍然值得我們一讀,它讓我們看見世代的差異,也推翻既有的想像。雖然本書在描述美國的現象,但台灣讀者看到某些趨勢或許也會深感共鳴。書中的大量圖表也能讓人一目了然,讀起來不會太費力。
《i世代報告》的價值就在於它努力地理解世代差異,也引起了社會大眾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關注及其他學者去辯論、批判、檢視這些數據的意義。期待未來能出現更完整、詳實的世代差異報告,讓我們不分世代、一起面對共同的困境。
[1]Jonathan Haidt & Greg Lukianoff,《為什麼我們製造出玻璃心世代?》(台北:麥田,2020)。
[2] 吳承紘,《厭世代:低薪、貧窮與看不見的未來》(月熊,2017)。
[3]Livingstone, Sonia (2017) Book review: iGen: why today’s super-connected kids are growing up less rebellious, more tolerant, less happy — and completely unprepared for adulthood. Journal of Children and Media, 12 (1). pp. 118–123.
[4]Marilyn Gates(2017).iGen: Why Today’s Super-Connected Kids Are Growing Up Less Rebellious, More Tolerant, Less Happy — and Completely Unprepared for Adulthood — and What That Means for the Rest of Us.New York Journal of Boo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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