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4 護理師的日與夜 (下)

白班的早起應該都是每位上班族的共同痛苦，就不多講了。

醫院為了體恤就醫民眾，規定員工機車不准停在周邊的的停車格，會派員不定時稽查，被抓到會公告給單位護理長 (有無處分已經不記得了，因為我很守規矩的)。

妳問如何知道員工的機車停在周邊停車格？因為醫院會發給員工一張專屬的小貼紙，要求貼在車牌的角落。依此貼紙可進行員工停車的優免，當然也可以依此貼紙來進行稽查囉。有時在路上騎車，看到前面機車車牌上這張熟悉的貼紙，就知道至少曾是院內同事了。

白班人員的機車停車棚在距離醫院約300公尺處，當接近上班打卡時間時，就會看到大批的人員，朝著同一目標競速前進。常有人說護理人員走路很快，其實不是疲於跑叫人鈴，而是趕上班打卡練出來的(笑)。

平日隨著人潮魚貫而入倒也還好，提早一點便是，最不方便的就是下雨天。好不容易頂著大雨騎到車棚，稍微鬆一口氣停好車，整理一下自己的狼狽，望著車棚外的大雨，還有一大段更為狼狽的路要走呢！

有人直接就著雨衣進入雨勢當中，有人身上穿著雨衣手上還撐著傘的漫步雨中。不管是雨衣、雨傘、拖鞋、撩褲管應該是大家的穿搭標配。

小夜和大夜因為安全考量，被允許停在醫院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即使如此，一開始在上下班的途中，在黑夜暗色中，一個女子單獨的騎車前往醫院，還是會怕怕的。所以我會在白色制服外面，再套上大外套和寬褲，以掩飾我是護理人員的事實。

某天小夜下班，我依舊「奇裝異服」的伴著夜色騎車回家，途中遇到警察攔檢。檢查完行照駕照後，警察大叔關心的問我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外面？我邊回答我是護理師，剛下小夜要回家，一邊拉下外層的寬褲，要露出裡面的白色制服褲。表明身分後，還驕傲的表示我有做防護措施喔 (這是怎樣的防護? 把自己穿的醜醜的，就不會引人注意嗎？現在想想自己還挺蠢的)。

警察大叔趕緊表示知道了，說了聲辛苦了，囑咐路上注意安全、趕緊回家。我也向他說了聲：「你也辛苦了！」

但小夜班我最喜歡的是開車回家的時刻了。此時路上車量稀少，筆直的道路可任我「隨意、安全」的練車。畢竟也才剛考到汽車駕照不久，不是很熟練的技術下，趕著上班打卡的危險駕駛行為，換在「車煙稀少」的夜色裡，我有很長的安全距離練習變換車道、練習轉彎再進車道的角度要怎麼抓？還可以輕鬆悠閒的，關起車窗，在幽閉的車子裡大聲唱歌，開啟自己的小小演唱會。

進家門後，在一切壓力解除放鬆狀態下，攤在沙發椅子上，打開電視機，轉至最小音量，打開買來的消夜，享受下班後的小確幸時光。我通常可以就這樣呆坐幾個小時，一個節目結束換下一個節目或戲劇，遲遲起不了身。不是腳麻走不了，而是毫無動力。所有的精力全用在上班的時候了。下班後，腦袋和身體像是掉電到進入休眠狀態，無法運轉。

偶爾爸媽起床上廁所，看到我還穿著制服呆呆坐著看電視，還會碎念催促我趕快去洗澡，我隨口應聲好後，還要過個好一陣子，才肯真的起身去洗澡。

彷彿充電完成，洗完澡之後就來了精神。我回到房間，拿出日記本，寫下昨日上班表現的缺失，以及期許自己要如何改善、如何能做的再更完美一些。最後才伴著微亮的天光，充滿正能量的期待睡下。但這股正能量通常在起床時又消逝不見了。每天如此重複循環...。

而我最討厭的上班時段，就是大夜班了。

當天早上9點多、10點左右回到家，可能已經出過早餐，或是帶著早餐回家吃，然後洗個澡後已經接近中午。爸媽準備要吃中飯，但我因為才剛吃完早餐不久，肚子不餓，就沒有陪著用餐，而回房間休息了。

晚上要上班不能睡覺，白天要將窗簾拉上，讓房間昏暗才能睡得著，但鄰居說話的聲音、家人客廳走動的聲音、窗外車水馬龍的聲音，那睡眠品質要好到哪裡去呢？

從真正睡下，直到晚餐時間被家人叫醒。有時貪圖多一點的睡眠時間，會故意睡到8點再起床吃晚餐。那時家人們都吃飽了，弟弟已經回房間去溫書還是玩電腦？我獨自一人吃著媽媽幫我留下的晚餐，配著電視，眼睛盯著時鐘，細算著還有多少時間能繼續窩在家裡？享受片刻的溫存？

但時間總是會過去，總是會走到必需要出門的時間。牽出機車依依不捨的看著媽媽送我出門，交待騎車小心後，慢慢的闔上家門。我孤獨的騎車前往醫院的路上，心裡開始默默的替自己悲悽起來。尤其在途中經過的一座跨河大橋時。

「今天的月色這麼美，天氣這麼冷，大家都窩在溫暖的被窩裡睡覺了，路上只有我一人要頂著寒風騎車出門上班…，我怎麼那麼可憐啊~ 希望老天憐憫我，今天被分配照顧的病人不要太trouble，可以順利準時下班。」我總是一邊心疼著自己，一邊乞求老天給我好運氣。

這樣洗三溫暖般心情起伏，長久下來，情緒的穩定度開始受到了影響。上班時對病人照護的耐心度不足，並不是對病人或家屬的態度差還是不耐煩 (通常都是回家後會對家人態度差和不耐煩啦)，而是沒有辦法給予更多的時間精力，讓他們可以得到更好的照護品質，或是好好傾聽病人，提供心靈慰藉。

當病人噪動拍打床欄時 (因為嘴巴插著氣管內管，無法說話，只能製造一些聲響來引起我們的觀注)，走過去詢問，總是問了幾句常見的原因，如果病人對每個問題都搖頭，而我也猜不到的時候，屈服於腦中盤算等一下還有哪些工作等著完成，總是三兩句就想打發掉病人。

確認沒有痰音、意識清楚、生命徵象穩定、管路固定安全，無滑脫或被拔除疑慮，就跟病人說：「妳先好好的、安靜的休息喔~ ，我先去忙一下，我在旁邊不遠處，有事再叫我。先休息喔！」然後快步離開，免得被纏住，後面事情就忙不完了。

雖是不得已，但有時好討厭這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