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年輕人不想升官」的討論爆紅。不只是年輕人,曾經有位即將晉升主管的同事來找我聊天。他說:「Marty,主管不適合我。我的完美主義不適合放在管理上,平常講話也比較直接,去新的 team 帶專案難免要求部屬,很容易被討厭吧?」
這讓我想起岸見一郎的《被討厭的勇氣》。
我必須說明,《被討厭的勇氣》確實呈現了阿德勒心理學的核心精神,卻不乏「超譯」和對於阿德勒理論的誤解。書中很多建議其實更接近認知行為療法,而不是阿德勒心理學。「課題分離」能在短期內改善情緒問題,但未必適合長期的心理依託。
我不是心理學專家,頂多說在人資這條路上,吸取的養分讓我略懂略懂。先不談職場,光是「創傷並不存在」這個章節,就是對阿德勒的天大誤會,而且更偏向認知治療的範疇。站在人資主管的角度,我最重視溝通和協調,書中「哲人」的論述清晰有力,但缺乏包容和彈性,實務上是不太能解決問題的。
我很幸運,待過的公司都算和樂,不那麼常處理員工衝突。有次,行銷部門的同事抱怨說:「為什麼每次開會,我提的建議都被主管無視?我覺得他就是不喜歡我。」
我想,《被討厭的勇氣》作者岸見一郎會主張這是「課題分離」的問題:我們把情緒歸咎於他人,才會變得不快樂,所以必須擺脫他人的期待和評價,這樣就能得到幸福。
但是在職場,情況永遠比作者的描述更複雜。我旁敲側擊原因,發現主管否決他的建議是提案不夠完整,同時,這位主管的溝通方式也不太柔軟,這不是針對那位同事,而是平常的說話習慣。在參加數次「非暴力溝通」工作坊後,我很注重溝通的方式,因此請同事從溝通角度切入,各自協調雙方的理解和表達,彼此都能有所提升。只能說,職場衝突通常不是單一面向造成。
《被討厭的勇氣》對「原因論」的全盤否定,是對阿德勒理論的誤解。我前面提到,本書認為「創傷並不存在」,作者解讀阿德勒理論,認為不該追究過去的「原因」,要反省是不是設錯了「目的」。真正的阿德勒心理學強調對等、同理心,我們應該協助當事人找出正確的方向或稍微修正,而不是直接否定他們的目的。
再來,處理員工的職場適應問題時,了解他們的過去經歷,可以幫助我們找到更好的解決方式。例如某些表現出色的同事,容易過度在意他人的評價。詢問他們過去的經歷、曾經遇到的狀況、對工作環境的感受,很容易找到這種想法的根源。這不是幫員工找藉口,是為了幫助他們建立新的認知模式。
書中提到,與其追求「認同感」,不如追求「貢獻感」。這個觀點雖然正確,但在職場上實施需要更加細膩。我在團隊中推廣理念時,強調的是:
這種漸進式的改變,雖然比書中建議的方式費時,但能達到更持久的效果。
「課題分離」在管理上有其價值,但不能機械式運用。例如處理團隊衝突時,「要不要接受改變」確實是同事的課題,不過我們的責任不僅是「如何清楚說明改變的必要性」,還包括「如何創造有利於改變的環境」。
當需要傳達不利同仁的決定時,我會:
作為主管,我必須做出可能招致不滿的決定。真正的勇氣不是什麼都推給「課題分離」(我做了必要的決定。你不高興?沒辦法,那是你的課題!),而是在堅持原則的同時,保持同理心和專業,這是《被討厭的勇氣》欠缺的面向。
《被討厭的勇氣》最大的問題,在於過度簡化人際關係。我們不能用一套「放諸四海而皆準」的法則來處理所有問題。就像最後,那位將去帶領新的 team 的同事,跟我談完後選擇線上課程,提升職場溝通術,而不是承受所謂「被討厭的勇氣」。
每個團隊都有其獨特的文化,每個衝突都有其特定的脈絡。書中對負面情緒的處理也過於簡單化。適度的焦慮和壓力是成長必經的過程,關鍵在如何迎接、面對負面情緒,而不是完全否定它們的存在意義。
這本書提供了很多有價值的觀點,但如果要用在職場上,需要用更辯證的眼光來看待它。例如身為管理者,我的經驗是:真正的領導力不在於選擇被喜歡還是被討厭,是在矛盾中找到平衡。
最後,我想對正在職場打拼的大家說:活出真實的自己確實需要勇氣,但這份勇氣應該建立在理解和尊重。任何理論都要結合實際情況,不能當作教條,也不能過度簡化,真正的職場的智慧是在理論與實踐之間找出平衡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