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以為,只要夠努力、夠謙卑、夠遵守規則,就能換得理解與公平。但當我走進職場、步入人際關係,才發現對像我這樣的人而言,努力不是通往接納的橋,而是一場徒勞的誤解。
我是自閉症光譜者。我的大腦運作方式與主流不同:我對語言的邏輯有極強執著,容易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分心,在過度社交後感到極度疲憊。我試圖誠實地說出這些需求,期盼能獲得一點空間和彈性,卻往往換來一句句冷漠的「你不要總是特別」、「別人也沒這樣」。
那一刻,我明白了:這個社會並不真正理解神經多樣性。它接受診斷書上的標籤,卻拒絕承認這些標籤背後的真實需求。制度沒有針對我們設計,只期待我們自行隱藏、修正、假裝「像一般人一樣」。我曾在午休時間看書,被同事認為「不夠努力」;我曾送同事小點心換來一臉嫌棄,只因他們認定這不是「社交正確」的表現。我坦承自己有自閉症時,主管對我說:「別人比你還嚴重也沒在抱怨。」原來在他們眼裡,誠實與脆弱不是勇氣,而是懶惰的藉口。
這不只是偏見,而是一種制度暴力。當你表明困難,卻被要求「多撐一下」、「你還是得配合」,那不是建議,而是一種拒絕承認你有存在權的婉轉羞辱。
有人會說:「我們不是惡意,我們只是不了解。」但我想說,神經多樣性不是新議題,只是這個社會選擇不去學習、理解與調整。長久以來,我們這些不屬於「標準模板」的人被貼上太多錯誤標籤:懶惰、不合群、情緒化、難相處。這些不是我們的錯,而是這個文化無法容納差異的結果。
最讓人受傷的,是那種披著「理性」外衣的說教。你說出困難,他們點頭表示理解,卻接著用一堆「你應該學會……」來迴避自己的責任。他們說要包容,卻總是從自己的語言規則出發評分你:「你這樣講話會讓人不舒服」、「你太情緒化了」。我不是不願意學,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改變的永遠只有我們?
而當我真的因為某次社交失敗、自我懷疑、崩潰而感到羞愧,他們會說:「你想太多了」、「不要玻璃心」。就這樣,我們既不被允許表達真實,也不被允許情緒崩潰。我們被壓迫,卻還要為情緒反應道歉。
我並非完美,我也曾說錯話、誤解情境、誤傷別人。但我從未帶著惡意。我的失誤來自於神經訊號的混亂,而非心術不正。而真正應該被區分的是——那些因結構差異而踩到社交雷區的人,和那些明知道規則卻選擇踐踏他人的人,並不一樣。
神經多樣性者不是「品行有問題」,我們不是自私、冷漠或操控型人格。我們只是走在一條被壓縮的道路上,尋找那一點點喘息的空間。
我知道,未來還會有更多不理解我的人,還會有更多職場用制度掩蓋歧視。但我不會再為自己的特質感到羞恥。我會繼續寫、繼續說,讓社會聽見我們的聲音:不是為了博取同情,而是為了提醒這個世界——多樣性不是負擔,而是真實存在的樣貌。
你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不能否定我。因為我不是異類,我只是還沒被好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