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常的日子。當天氣是一樣的熱,南台灣的風吹過,帶給我們溫暖。路上有人走來,走去。他們的聲音夾雜著歡笑聲,但比歡笑更多的是沉默。當聲音都消散之際,我感到很難捱:從來沒有感覺到,我活過。至少我在這個當下這樣覺得。
在教室的講台上,陳佳銘教授在講解存在主義。不對,講過存在主義的是牟宗三,我們正在使用他的教材。我們講的是「《莊子》」。他說:
一旦生了下來,終有會死亡的一天。我們在世界受傷,歲月像是奔跑著過去,我們卻無法停止。難道不痛苦嗎。一生追逐著許多目標,卻從來無法實現。疲勞厭倦,卻不知道能走往哪裡,難道不悲哀嗎?即使還沒有死去,那生命又有什麼滋味?當肉體開始衰亡,我們的心也邁向絕望,這難道不是最悲哀的事嗎?人的生命,就是這麼茫然的嗎?還是只有我這麼茫然,而有人並不茫然的嗎?
當老師在台上奮力的講課時,我卻不由得想起窗外,天漸漸黑了。下午四點到七點的課,民雄極盛的太陽慢慢減弱,一直到七點,天完全黑了。路上的人——還有下課的我們——都沉入黑暗中。直到明天,太陽還會再度升起。我很喜歡這樣的規律,自然的運作;直到我失去了它。有些人已經享受不到,太陽的溫暖;再也享受不到,對明天太陽升起的期待。
陳佳銘老師常說:放開一步,讓萬物自己存在、生長;我們能通過這樣的心境,去契合萬物存在的意義。意義,意義在哪裡呢?我們終有一天不會看見明天的太陽,也不保持期待;這就是我們存在的意義?當我從窗外慢慢轉醒,回過神來,課堂已經進入問答時間。
思想總是需要討論的;特別進入了碩班的課程之後,幾乎每堂課的老師上到一個段落後,就會停下來讓我們發問。我緩過神來整理我的思緒,想像;我把我的情緒推開,放在一旁,想想書上的用詞,想想牟宗三的用詞,想想「《莊子》」的用詞。於是我舉起手來,說:「就儒家來說,『價值』就在於人因為應該做的事而行動;這我比較能理解。可是道家並不講『應當』,不規定人應該、必須做什麼;那它要怎麼講價值呢?如果依道家來看,『存在』和『價值』的關係會是什麼?」
我想到最近聽一個朋友說他喜歡小動物,畢業後,想去水族館工作;另一個朋友說他想唱歌,在舞台上,為了觀眾。不過,如果沒有人,誰來欣賞動物的可愛呢?另一種動物嗎?貓可以欣賞魚的可愛嗎?也許狗可以吧?(我也不確定狗會不會拿魚當食物)如果沒有人,那歌只不過是聲音而已。風吹過空隙,就會發出聲音;如果沒有人聽,那還有什麼感動呢?所以我想問的其實是:在人的視角之外,在人所看不見、與自己的生活無關的地方,世界還有什麼意義呢?
陳佳銘老師說:「關於這個問題,我想可以這麼回答:老子說:『大仁不仁』,真正的仁德是自然而然、不須要勉強的。以儒家的觀點來說,易經的『乾元』是價值的根源,也是存在的根源;乾元創造了萬物,也賦予萬物價值。所以在儒家來看,我們可以說『存在』和『價值』是合一的。可是道家說『大仁不仁』,就是要拉開『存在』和『價值』的距離。
道家對『價值』存而不論,先擱置自己對萬物的評價;讓萬物按照自己真實的樣貌,存在、發展和圓滿。但你說這沒有價值嗎?可能也不是這樣。讓萬物按照真實的樣子發展,成為無可取代、也不須比較的存在,『價值』可能就隱含在這之中。」
2021/12/15
結尾後PS
1.本篇文章是《道家思想專題研究》的上課筆記。另外,老師講「成心」與「道心」間的關係,也非常精彩;可惜難以安插進這篇文章中。
2.文章中引用的《莊子.齊物論》,原文如下: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圖片來自Unsplash,由Johann Siemens提供,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