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捷運站出口一路小跑步,終於趕到會場,在門口氣喘噓噓的。萊姐一見到我,就興奮地說她今早第一次搭公車。見我只是對她笑一笑,沒接她話。她又繼續講了好幾次她從沒搭過公車,退休後才學習搭公車。我還是聽不出來「沒搭過公車」到底有什麼特別的。我笑笑地看著她,認真地聽著她描述她如何差點坐過站的糗事。
聽著聽著,我的目光從萊姐的臉龐移到她側背的帆布袋,上面印有東京大學的字樣,整體看上去蠻有書卷氣的,不過,實在和「沒坐過公車」的話題不太搭調。我心不在焉地點頭,好掩飾我心裡的不耐煩。萊姐不斷重覆的那句「我沒坐過公車吔!」嗡嗡嗡地在我耳邊繚繞,一直到,她回頭過來問我搭幾號公車,我才猛然抽離出來。在確認我是公車族之後,萊姐才滿意地結束了「我沒坐過公車吔!」這個話題。而我還是沒搞懂為什麼萊姐非要全世界都知道她今天第一次搭公車。
有一天,萊姐拉著我說,女兒找到一份派駐越南的工作,要趁著轉機的空檔,和他們夫婦倆在機場吃個飯。我洗耳恭聽了一個多小時,大約了解萊姐的女兒在澳洲墨爾本學成後,他們夫婦倆為女兒買了房子,疼女兒的老爸非要寄一台電視過去澳洲,聽得我瞠目結舌。
「澳洲什麼都有,何必要大老遠海運電視過去?」
萊姐似乎也沒聽進我的好奇,她自顧自地接著說她先生寄了一整個貨櫃的傢俱到澳洲,慶祝女兒的喬遷之喜。我一路上聽萊姐叨叨絮絮,講的盡是她那位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千金,聽得我好生羡慕,留下深刻的印象。
又過了一段時間,大夥為打道回府的斯利太太踐行,由玫瑰姐在餐廳二樓包下兩桌。席間,萊姐特意帶了兩本相冊讓大家傳閱,我興奮地接過一本來看,是萊姐一家三口在澳洲滑雪的照片。我仔細翻看每一張照片,直誇她女兒漂亮漂亮,萊姐真好命。看著萊姐欣慰的笑容,我忽然想起她女兒派駐越南的事。多事的我開門見山地問起她女兒在越南的近況。沒想到,此話一出,熱鬧的氣氛瞬間凝結了。萊姐的臉僵了兩秒鐘,然後她東拉西扯了幾句話,我都沒聽懂,只記得她一直強調無論如何,仍然以女兒為榮。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除了尷尬地陪笑,我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挽救的話。
餐後,服務生上茶。萊姐大聲地對我喊了一句「快喝,這茶是免費的。」我當下感覺到她那句話就像一壺滾燙的茶淋在我頭上,痛得我恨不得奔去洗手間沖脫蓋泡送。我怔了兩秒後,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向萊姐解釋我怕晚上失眠,過了中午就不喝茶了。但是萊姐似乎還不死心,她又繼續強調那壺茶是免費的,叫我放心地盡量喝。
在服務生上水果之後,大夥開始掏錢,合計每人出資五十塊大洋(外幣)買單。我從手提袋裡拿出小零錢包時,對面的瑪麗嬸突然大笑,說我拿了一個皺巴巴的零錢包真寒酸。雖然我的五十塊和大家的五十塊是一樣的價值,但是我仍然忍不住瞄了一眼隔壁的新姐,人家手裡拿的是LV的皮夾。那是我第一次了解,原來,在這個圈子裡,連一個小小的零錢包也有得比拼。那天,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抬頭看著藍天白雲。那是我第一次直接曝曬在午後的太陽下而感覺不到熱。我的心比冰塊還涼。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有勇氣參加玫瑰姐辦的活動了。哪怕,物換星移,無論面對誰,我總是微微一笑,不再隨著心情說話了。
有一天,我正好經過一個公車站牌,有位大姐在後面叫住我,問我這裡是哪裡。我抬頭看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她就搶先說了一句「我沒坐過公車吔!」我愣住了。
然後這位大姐滔滔不絕地說起她向來都開車,沒有機會搭公車,現在退休了,才學習怎麼搭公車。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我沒坐過公車吔!」這句話是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