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作者為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 1932—2016)。沒錯,就是寫了《玫瑰的名字》(Il nome della rosa, 1980)的那位艾可。艾可不只是義大利小說家,亦是文學評論者、哲學家、符號學家和大學教授(曾於米蘭大學擔任建築學講師)。本書(Come si fa una tesi di laurea)於1977出版,英譯本至2015年才出版,中(繁)譯本更遲至2019年才出版。對比四十七年後的今天,人文學科的研究是否有所不同?又面臨何種新挑戰?
首先,本書的讀者設定為人文學科研究生;即文史哲學科博士生撰寫博士論文的建議。文史哲學科研究的共通點為:以文本(書)為中心、為分析的對象。該博士論文不同於大學的畢業論文(小論文),而是需有一定經歷與時間才可完成的論文。除了必須是「創意獨具」的研究,還需知道該領域專家學者對同一議題的論點,以「發現」其他人還未說過的新觀點、新理論。如同艾可認為學術研究的條件:一、論述清晰可辨且他人也認為清晰可辨之課題的研究。二、研究必須說出關於這個課題還沒有被說過的。三、研究要對他人有用。四、研究必須提供建立研究假設的相關條件以供檢驗。
筆者身為哲學博士生,本書對於撰寫博士論文提供不少實用的建議,以下分享之:
1. 不得以印象或推測作為調查依據。
2. 區分主要資料、次要資料(批判性資料)和延伸資料之差異。如:亞當斯密的原典著作為主要資料,討論亞當斯密的其他著作為次要資料(期刊論文、研究亞當斯密的專家著作),亞當斯密的譯本則為延伸資料(如假牙或眼鏡)。
3. 將研究目標和批判性文獻資料兩者分清楚,前者是要談的書(主要資料),後者是談那本書時可以提供協助的其他書(次要資料)。
4. 資料出處之書籍最好保留出版地點的原文,避免同個地名的不同翻譯。
5. 資料出處之縮寫代碼:「ed.」指「編者」,「et al.」指「等人」。
6. 第一手資料永遠在手邊,才可畫重點。
7. 少要用刪節號、驚嘆號和阿拉伯數字,以及不要解釋反諷(反諷解釋了就不反諷了)。
8. 沒有必要引述權威人士的話來為眾所週知的想法背書。如:牛頓認為地心引力存在。
9. 若一個重要資訊或評斷來自於私人通訊、信函或手稿,可以信函通知作者,取得他的答覆,並附上授權信函。
10. 如果省略的部分不重要,......刪節後放在後面完整的「句子」開頭。如果省略的是重要部分......,刪節後要放在「逗號」前面。
11. 參考資料人名筆畫排序:索敘爾(Ferdinand de Saussure)應寫成Saussure, Ferdinand de,即應為F開頭而非S開頭。
12. 註釋可以用來還債:說明某句子原始出處、說明某想法或資訊來自某位作者、說明此刻提出的諸多原創想法是在閱讀某本這座或跟某位學者私下交談時受到的啟發。
13. 引用他人文字,就如同他傳喚他人出庭作證。你們要有把握能隨時找到他們,並證明他們是可信賴的。因此,引用文字的相關資訊必須精確無誤、鉅細彌遺。
萬事起頭難,論文如何下手?艾可提出「書目卡」的方法。剛開始不急著立刻閱讀書籍,而是建立「書目」。先準備一個裝書目卡的小盒子,當某本書某一章節談及自身感興趣或與論文相關之議題時,可快速瀏覽完該章節後,直接跳到參考書目,將其全數抄下。每找到一本書,就寫一張專屬的卡片,如:圖書館名稱、圖書編碼、簡要說明可作為論文某章節資料來源等,並按字母順序排列,方便之後檢索。待整理完書單後,再開始閱讀。閱讀部分則是「閱讀卡」,紀錄大綱、心得和節錄等之後寫論文及整理最後參考書目時用得到的資料(避免到時書不在身邊)。簡言之,書目卡是所有應該找的書,閱讀卡則是實際閱讀的書。另有些情況最好把一切資料都整理記錄在卡片上,如:論文主題是「文學」,需收集並評論不同作者對同一個議題的論述。而了解書目資訊最輕鬆的做法就是直接詢問論文指導教授。
「想要寫好論文,切記寫你能力所及的論文。」「範圍縮得越小,就越容易工作,也越有把握。」即寫論文需先設定好其範圍,避免大海撈針。艾可建議從目次著手。目次的結構為:一、問題定為。二、研究前提。三、提出我們的假設。四、我們可以舉出的數據。五、數據分析。六、演示假設。七、結語極可能的後續計畫。如同科學實驗提出的假設,目次為論文的假設與範圍。如此,便可釐清哪些書非讀不可,哪些書有時間再讀或可不讀;即常帶著論文的問題意識閱讀,避免瞎子摸象、見樹不見林的閱讀。
艾可提出幾個寫論文的方法,一、勤於分段;方便文章起承轉合。二、想到什麼就全部寫下來,但僅限於論文初稿;之後再去蕪存菁,將附帶的、離題的放入註腳或附錄。三、不要堅持非從第一章開始寫起不可;在已有目次結構下,可從最有把握、最感興趣或資料最多的章節寫起。四、把指導教授當作生物實驗對象;確認別人看得懂。寫論文跟寫書一樣,都要跟預設的受眾溝通,而指導教授是論文書寫過程中唯一可以接觸到的受眾採樣。
如何讓論文在畢業後也能派上用場?第一,設定該論文是一個更龐大的研究計畫初階作業。第二,該論文扣緊政策、社會脈動。艾可建議在論文中說「我們」而非「我」,一方面預設論文表達的看法受到讀者認同;另一方面避免讓研究型論述個人化。寫論文是一種社會行為,更是一種溝通行為,透過作品與社會溝通。而當有讀者閱讀,才算作品的完成與新生,而非個人自說自話。對於研究者而言,寫論文的幫助不只在於拿到文憑。艾可認為,「寫論文對我們未來之所以有幫助,未必跟選擇怎樣的主題有關,主要是跟研究過程中的訓練、嚴謹態度及組織所需素材的能力有關。」即便畢業後不走學術,寫論文也是一生受用的學習方式與能力,幫助我們思考、釐清想法。而論文就像初戀,讓人難以忘懷,成為往後生命成長的養分。
四十年前的人文學科博士生與當今文科博士生相同之處在於,還是以文本為研究對象,還是要念很久(文科博士普遍較理工科博士晚畢業),寫論文的能力還是終生受用。差異之處在於:一、設備上:過去是打字機打字;現在則是在電腦上文書作業,除了省下打字的成本,更避免增修內容需重新打印,如:插入新註釋需重新編號。二、資料收集上:過去需常跑圖書館、甚至多間圖書館,還有一次僅能借幾本書、新舊書的書目分開等問題;現在圖書館可跨區借閱外,更可一鍵搜尋所有館藏,而只要電腦連上網路,即便未有中譯本,在家就可透過方便的翻譯軟體、AI閱讀最新的研究,及專家學者對某議題的看法。而方便的軟體更可快速尋找文章中的關鍵字,及直接做筆記、畫重點。另艾可提到的書目卡、閱讀卡,在社群平台上透過社群的力量,亦可在電腦前閱讀各種琳瑯滿目的書目及心得(如:豆瓣)。三、多元主義上:過去是大敘事的時代;現在則是多元敘事的後現代,各個知識領域變得更細碎、更實用導向、更跨領域,不再有大一統的知識。當今的挑戰除了多元主義,更在於僧多粥少,文科博士越來越不值錢,且在教學、行政等外務干擾下,難以長時間從事深度研究,亦造成無形的心理壓力,惡性循環。如何重建人文精神、人文關懷與人文價值的延續、發揚和傳承,是當今文科研究者不可迴避的挑戰。
綜上,艾可認為,「要做研究,不能鄙視任何資料。」如同做設計時,隨時可能靈光一閃,前提是,要有清楚的問題意識。蘇格拉底曾說:「我知道,我不知道。」此句話有三層含義,第一,透過他者才可認識自己,而非透過反思。第二,我作為有限的存在,僅能認識有限,真正的認識卻是無限的。第三,此話無意義,為自我反身的語句,不涉及真假。俗話說,學海無涯,孔子說,益者三友,損者三友。任何人都可以是我們的老師,都有值得學習之處,反映在學術上便是學術的謙卑,在開口前、發表論文前應該謙卑謹慎,開口後、發表論文後應該自信的捍衛其理論。因為這是經過嚴謹的學術努力後的成果,也是人類文明得以進步的可能。
2024/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