諮商室前的漫漫長路，談報喜不報憂

在諮商工作中接觸到來拜訪的人們時，我們常會詢問「多久前就意識到自己的低落情緒？」，拜訪者常說出一個2–3年前的時間，奇怪的是往往身邊也沒有人發現？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們自己也選擇性忽略了這些看似不討喜的負面警訊。

每當問起來，常會得到這樣的回應，「人家不是說報喜不報憂嗎？」背後的原因多半是害怕別人不喜歡我、怕家人擔心、無法忍受別人幫不了自己的樣子。這些都會讓我們錯過低落最開始的黃金期，每一個背後都有個人的不同理由，我只是簡單舉出幾個常見的例子。

是的，這是有可能的。然而我們需要去思考的是這樣的抱怨是因為我們想要獲取別人的關注與同情？或者我們正在陳述一種自己控制不了的負面低落感受？面對張力很高的關係（比如說相欠債、或是嚴重的互相犧牲）確實很難說出心內的話。

但是為什麼要讓關係存續在高張力的處境中？出了什麼問題？我們可以怎麼看待與調適？大部分到最後實在受不了才來求助。「我實在太累了，管不了別人了」但撐到這一步才來求助，往往帶著罪疚感，其實已經感受到自己對別人留下的傷害。

所以這時候我們要問的是「為什麼我要所有人都喜歡我」呢？「為什麼別人討厭我，覺得我很負擔是這麼糟糕的事」呢？如果有一天我們能好起來互相幫助，這個負擔就不是無止境的，但是如果我們一直悶著頭不去面對，才是無法休止的痛苦。儘管如此，怎麼樣學習在負面感受中，找到觀察自己情緒的能力，找到穩定自己思緒的方式，卻需要有人陪伴的狀況下一起練習。

「怕」這個字在此刻有兩種不同的意義，有待釐清。你的怕是捨不得重要的人為你心疼？還是你怕爸爸媽媽因為緊張一直唸你，讓你不知道該怎麼辦？老實說後者不在少數。這個時候有機會能夠回過頭去看，爸爸媽媽對哪一種狀況特別緊張，他們的緊張曾經造成你哪些困擾？哪些困擾是可以溝通的？又或者現在的我好累，沒辦法處理？

老實說沒有人規定不行，甚至如果已經意識到，自己無法應付自己的焦慮從別人身上反彈（擊）回來（例如：你有完沒完、不要這麼不知足、我能做的都做了你還想怎麼樣…等），那麼我會建議就不要講。但是此刻決定不講的我們，要清楚自己決策的理由。是因為現在的我沒有力氣去處理這些事情選擇不講，而不是明明好想和重要的人講，但是又好怕自己會挫折，最後把話藏在心底。很多低落情緒的人並不自私，更多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原來可以有自己的時間與空間，逃避跟躲藏是需要學習的。

如果捨不得愛你的人心疼，也許可以嘗試逐步地去釋放你的壓力與低落，觀察一下對方的反應和情緒，再一點一滴地把內心的憂鬱告訴對方，雖然不一定會得到幫助，但是知道對方對於目前自己的看法和感受，也是一個好的開始。

能夠願意求助已經是踏出了一大步，但是面對別人幫不了自己的時候，自己好像變成拖油瓶，別人幫不了我，我既會對別人生氣，但是對別人生氣的同時，也讓自己覺得自己很差勁，「好不起來、救不起來、是世界上最沒有用的人，我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大家都過得很好，就只有我最沒用、世界上少了我也沒差、我這麼糟糕沒有我會好的多…」。

其實變好的方式有百百種，當別人幫不了我的時候，不只是帶給我們人際間的擔憂害怕，也讓自己挫折，反而自己不得不重新面對負面情緒和失控感。然而，在諮商中可能做到的是重新陪我們回頭去檢視和整理，我們對於事態發展的控制慾，這樣的控制慾，幫助我們整理和規劃人生，但同時也阻礙我們去面對新的人際歷程和陌生潮濕陰暗的自我世界。

有的狀況下會產生一種信念，一旦事情無法朝我期望的方向走，對世界的信念崩壞，沒有辦法找到無所不能的照顧者與安撫者時，同時代表我是磨人精，同時我的願望是「我只能是被捧在手掌心上疼愛的」。這樣的信念，會讓我們覺得快樂與膨脹，但同時我們無法面對人生的失落與阻礙，無法面對陌生與不安，越來越大程度，我們會尋求控制別人、身邊的事物，來達到控制自己並且調整自己情緒的方式。但日子久了，身邊的人和自己相處起來，也變得好累、好無力，再也提不起勁。

一開始情緒和外在的事件或是內在的身體狀況會有關連，也因此如果只是一味地隱藏起來不好的情緒，問題並沒有解決，但壓力源仍然持續，那麼情緒也是日益累積。當我們選擇把負面的情緒忽略掉，只讓別人看見自己好的一面時，在社會心理學中我們可以知道，我們會趨向認知一致，傾向忽略身體的感覺，認為自己就像是相片看起來一般開心。

但是實際上，鏡頭底下的人生才是百態，有暴力與挫折、粗魯與醜陋、臭味與辛酸，那些不會端上台面的，才是尋常生活。做為商品這是無所謂的，但是作為人生的翻版，卻會讓我們的負向感受越陷越深，就像是在沼澤地裡跳躍，當我們跳得越高卻陷的越深。

那麼如果我還沒準備好找心理師該怎麼辦呢？首先我們得找值得信賴的人，「值得信賴的人」以往在衛教文章中會被一筆帶過，但實務工作現場卻發現很少人學會找到值得相信的人，這背後包含許多步驟，包含認識、深交、確認關係、溝通與吵架、和好，人生路漫漫，越是年長越是覺得這些技能缺一不可，但卻少有人有機會探索，但因為離題所以也沒有打算在此討論。

再來則是要練習表露自己，找到對方可以接受的量。表達很複雜，有的時候是溝通、是舒緩或是丟包，不同的質地影響表露的效果和和這個人後續的互動。時常遇到的狀況是不願意造成別人負擔所以不表露，不知道情緒差時和誰說所以不說，但是卻忽略了即便在低落的時候，我們仍需要為自己爭取一些空間。

所以可以練習用一些抽象的話，例如「我最近不太好」、「一陣子沒睡好了」、「沒什麼胃口耶」、「我需要休息一下」，來表達自己的需求，在低落的當下我們常忘記自己有不用和盤托出的方式，可以讓自己爭取空間喘口氣。

在此同時如果你夠幸運，你還可以讓一些好朋友或深或淺地知道你的狀況，告訴他們你自己比誰都想好起來，如果有需要幫忙一定會找他（如果他願意的話），讓對方知道你的意圖，也讓對方放心。這些朋友會是你未來重新與人接觸地重要依歸。

最後的最後，就找個安適的地方好好地休息和躲藏吧，或者冒一點險找專業的助人工作者陪你聊聊，這就是走到諮商室前的漫漫長路，有時候走進來的人還卡在最前面，那也沒關係，你可以找有耐心的心理師陪你，用自己合適的方式重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