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與善》

2023/01/15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在南非做慈善,常常聽到一句挖苦:「貧窮的人那麼多,根本幫不完。」聽時當下很氣,聽久了又頗為無奈。
這世上苦難偏多,而有些地區尤甚。位於非洲大陸最南端的南非雖不似某些非洲國家一般窮困潦倒,它早年施行種族隔離,造成貧富差距懸殊,教育水準亦同,再加上愛滋病氾濫,幾乎將一整個年齡的族群抹殺乾淨,又長年高氣壓籠罩,導致高地上的區域飽受旱災所苦,溪流河床乾涸,作物總是欠收。種種不利的因素綜合在一起,讓南非成為一座既美麗又悲哀的國度。
每座城市不分大小,幾乎都有不少窮苦的村落散佈周圍,步行難至,非得搭車不可。聯繫的道路有好有壞,好的是柏油,壞的是紅土,一旦下了雨,紅土吸足了水,立即化為黏土一般又黏又滑,進出非得仰賴大車,一般小車註定為泥所困。
村落一般全是窮人,再富有也不過是一棟磚房,裏頭有冰箱電視,若是當地沒電,最多裝飾用罷了。窮到底的就是泥巴房子,用泥土、野草、牛糞混成一團,緩緩砌成屋牆,平時冬暖夏涼,下了大雨就得垮。
在城裡有工作的人,手頭往往較為寬裕,能在返家前先到市區的市集採買一堆日常用品。沒有穩定工作,或是行動不便的人,往往只能靠著每日一兩次的在地市集。只是窮和搶難分難解,假如市集遇上了一月一次的發錢日,政府派車前往各個村落發放年金和津貼,妳就會見到手持步槍的警察守護運鈔車的周圍。
沒有發錢的日子,整座村子鴉鵲無聲,孩子去上課,男人大多遠行到大城市找份粗活,女人去市區工作,那些沒工作的,以及家裡的長輩,則在村子裡陪伴剛出生不久的嬰孩,顧著全村的未來。
此景乍看安穩平和,可又細思極恐,例如家家戶戶的前後多少會有幾座墳墓,底下埋的都是死於愛滋的中年人,他們在遠方懷了孩子,又不幸罹患愛滋,於是硬是挺著風中殘燭的身軀返回家鄉,將孩子託給早已年邁的父母,在家裡嚥下最後一口氣。
男人往往找不到穩定的工作,一天到晚坐在市區邊緣的集合地,百無聊賴地等著派遣。倘若發派工作的人看不上你,挑了別人,那一天可能就白費了。懷著無奈與憤恨回到家,免不了又是一場家暴。又或者,在外地找到工作了,收入穩定了,有錢有酒有女人,於是不再寄錢回家,自此渺無音訊。女人如果長輩健在,能照顧孩子,就還能出門找份工作,自己養家。倘若沒長輩,就得靠每月發放的幼兒津貼勉強度日。
長輩無奈,女人無奈,孩子無奈,男人犯賤,大概就是這種惡性循環吧。
他們的窮苦,也成為他人的資糧,太多的慈善團體宛如過往雲煙,他們進到村子裡,發放一些物資,抱幾個人,拍幾張照,從此不相往來。領了幾回物資,不出一月就吃完了。蓋了幾座水井,一年半載壞了,沒人會修,沒有錢修,一座村子裡一堆壞掉的水井已是常態。
於是村子裡瀰漫著百廢待興的荒涼和絕望,任由光陰荏苒,在這乾渴龜裂的大地上,見不到希望萌芽。
你想幫誰呢?好像幫誰都不對啊。你幫了一家人,他們百年未見的無緣親戚全部找上門來,滿臉的歡欣和祝賀。你開了一畝田,沒人去種,因為再辛苦下田,收成的作物連下田的幾戶人家也養不起。你蓋了幾間教室,仍然還有眼前得見成百上千的孩子在大樹底下上課。你幫了幾個孩子上學,結果大部分的孩子都在中學畢業前未婚懷孕,剩下的分數太低畢不了業,唯一一位成績好又沒懷孕的女孩又遭人上門搶劫,打得渾身是傷。你幫了一村子人,仍舊解決不了沒水沒電的窘境,以及政府資源難以下放的難題。
「貧窮的人那麼多,根本幫不完。」他們笑著挖苦說。
你懂,你真的懂,只是你停不下手,放不下任何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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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由靜坐裡所得,化為文字,如漣漪向外圓擴,盼能在人海裡喚起一聲迴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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