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使父親的心轉向兒女、兒女的心轉向父親

2023/11/06閱讀時間約 30 分鐘

2023/11/7:本文記於2023/3/15發佈在某平台,當時是全家聚集在一起,第一次共同討論父親的醫療決定,表示往後還有好幾次。

原生家庭衝突在很多地方都在上演著,其實我也不是最辛苦的,走這一趟,我越發清楚「保守你的心思意念」是多重要的祝福,神的帶領可以使我們不偏離左右,也不折磨自己。即使我們曾是「受害者」,但若始終沈溺在「受害」的情境中,我們終將成為自己的「加害者」,並進而去傷害其它人。

拾起一顆扁石,

用力朝水面揮去,

一、二、三、四、五、六、七,

有七個!


Tama!你看!有七個耶。

2023/3/12,下午,萬華

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的雲層愈來愈厚,雨聲愈來愈大。這是上天為我此刻心情所選的BGM,還是一個不祥之兆?應該是前者。因為神給我的是但以理的禱告啊,不論結果如何,我都認同是「為主的緣故」,哪有什麼祥不祥的問題。

其實我原本是想像約伯一樣,可以用戲劇系抓馬的風格「坐在爐灰中、拿瓦片刮身體」,悲傷到連朋友都「認不出來」,發狂的「咒詛自己的生日」,誰開口就罵誰!狂妄的說「你們所知道的、我也知道.並非不及你們。我真要對全能者說話、我願與 神理論!」我要和神理論!

但沒有。

神沒有給我那樣的感受。

我寫下「這苦杯,光聞著就令人難受,我知道終要飲下,但能讓我皺一下眉嗎?」,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能明白那種「總覺得該寫點什麼,卻寫不出來的感受」嗎?我就是那樣,悶。

所以我走出門,坐到看台區,想和陰鬱灰暗的天空更近一點,看看風能不能賞我一些些雨,打在身上,好沾染一些揪心和感傷,可以把我未能寫出的寫完......

2023/3/12,夜,萬華

也許神知道我需要可以思考的環境,所以祂讓我搬到一個可以有寬闊視野賞雨的地方。向外加強延伸的波浪板屋簷,除非風勢太強,不然不會淋到雨,即使有雨隨風勢吹進來,也不過是Oneboy冰鋒衣就足以抵擋的潑水等級。這樣,就好像我有個頂樓小亭台一樣,可以倚欄聽風觀雨。

其實聽雨也是說得通的,若聽的是雨,那觀的就是隨風狂舞的樹和葉。

反覆查著手機裡的Line訊息,醫生通知家屬最好全部到場,這意味著我終於要見到全部的人了。看著面前發瘋的樹,既然我不能嚎啕大哭,指著天,向神叫囂著「來辯論,」那我也只能思考了。

我不斷思考,「和解」是什麼?為了「和解」我又需要做什麼?有需要「和解」嗎?不「和解」又如何?為什麼不是他們來跟我「和解」?又,這一場可能的「和解」到底是為什麼跟我有關?不甚明白。

我只能帶著神給我的話語去行,「回答柔和,使怒消退;言語暴戾,觸動怒氣」,去體貼人的不安、恐懼與害怕,雖然我沒啥太大把握,但罷了,見機行事吧,我會盡力「回答柔和」。

2023/3/13,早上近九點,花蓮車站。

其實我是故意的,我早知道老么(小弟)是坐8:19分抵達花蓮車站的車,我偏就是故意要買8:58抵達的,省得二人在車站大眼瞪小眼,尷尬的等著五姐開車來接我們到醫院。好在,醫院離車站不遠,全車十分鐘左右的沈默,忍一下就過了。

2023/3/13,早上10:30,花蓮門諾。

家屬探病的時間到了,住最近的二姐,及她二子一女還沒到。因為老二堅持依Google導航,也不願相信已經在花蓮市區住了一年的他媽,我二姐,平時傻里傻氣,笑聲像法蘭卓雪兒Fran Drescher的女雙魚。

結果導航帶他們繞了很大一圈,最後二位外甥無法來得及探望從小帶著他們的阿公。

Moonshot+新新的魔法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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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13,早上11:00,花蓮門諾。

加護病房的探病時間已到,大家聚在家屬休息室等著醫生說明目前狀況。由於我們人數眾多,光用人數就能逼迫其它不相干人等主動離開休息室。正在客套的寒喧問暖之際,醫生帶著護士來說明了。

三姐果然不改強勢風格,一直打斷醫生說話,不斷地提問。「任由她吧」我腦海裡跳出這句話。是啊,任由她吧,就都誠實的把自己心中的不安說出來吧。

一沒注意,整個程序就來到最重要的環節,醫生開口問:「所以,你們決定怎麼做?」

三姐大聲的說「就做氣切!你們都同意的吧!」

醫生算是習慣這種場面的。他嚴厲的表達他的意見,緩慢地說了一句重話「那不是妳一個人的父親,我們希望家屬之間能有充份的討論,再做決定」。

.父親是大家的

二姐嘆了一口氣。不要以為雙魚座很脆弱,在這種時候,雙魚座是能「堅強的」「一直哭著」「跟你講道理」。二姐因為住在醫院附近,只要沒有人能到醫院的時候,都是她到醫院陪父親,再來才是住花蓮尾的五姐和她大女兒。所以二姐經常遇到父親偶有清醒並躁動掙扎的狀況,她看了非常不忍心,她哭著表達「希望不要讓父親受苦。」四姐則頻頻點頭。

二姐繼續說,她說她有作幾次夢,正要說時,被三姐打斷了,「不行!為什麼你們都有作夢!」用強悍掩飾不安的三姐終於哭出來了,夢,對布農族來說是很重要的,她不希望二姐說出口,「我不要!爸爸還沒有來我夢中跟我說話!這不算數!」這時候的三姐已經變成小孩子了。以前,姐姐們常跟我說她們還是小朋友時,三姐有多野、多霸道,每次都耍無賴,現在的三姐又變回那個樣子了。她說她有向神禱告,「如果會怎樣,一定要給我一個夢」,可是她沒有得到過任何一個夢,這次一定不是終點!

「可是我覺得,氣切只是拖著時間。」二姐的聲音也跟著大起來了,「醫生說了,成功率不到50%,而且氣切後42天內如果沒有好轉,有可能是一輩子這樣靠著呼吸器維持生命,也有可能因為身體虛弱造成癌症復發而走,而且會走得很快!我不要他走之前還這樣痛苦!」

「但我沒有夢啊,二姐,我沒有夢,我沒有作夢!」三姐一直哭,對她來說,講任何事都沒有用,神既然沒有給她夢境,讓她有心理準備,就代表這不是結束。

我看了很痛,她還記得嗎?她其實就是十年前,父親第一次癌症住院時,堅持要求大家「把錢繳給她,由她大女兒管理,父親只能依發票向她請款」的人啊!因為我不認同這個作法,我堅持錢就是給父母,他們自己安排,父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他覺得舒服就好,所以才從此決裂。


我最厭惡的就是金錢的糾葛。願意給的就給,不願意的就直接說,不要有那麼多的花樣,又想保有孝子的名聲又不想真誠付出!也不要一直打聽別人給多少,更不要指揮別人應該要給多少!這些事情都會讓我瞬間暴怒。

長我十歲的三姐在當時甚至對著我說「你們都是我們帶大的,說到底妳是我們養大的,妳還得叫我一聲媽!」她狂妄的用詞實在令我無法忍受,我不到十歲時,前面四位姐姐就一個接著一個離家出走,她們是要怎麼養大我!?她們連我母親養大她們的恩情都還沒有還完就全部離家出走,後來又因為未婚生子回家求父母親能出席婚禮。所以我和我年紀最長的外甥只差十歲,我十歲時,輩份就是阿姨了。她憑什麼說她「養大我」!

十年前,我要求大家做出抉擇,於是家族Line從此一分為二。

十年後,再次相聚,她說她「什麼都不記得」了,然後成為「最不能放手」的人。上上週我和她一起看望父親,她說本來打算要退休了,但看了目前的狀況,可能還要再等一陣子才能提,因為接下來會需要用錢。這次,她哭著求母親說「媽媽,我們不要放棄好不好?」,哭到無法把一句話好好講完的樣子,好難把她和當初的記憶連結在一起。

此刻,她又是那個愛耍賴的小女孩,一定要大家依她、順從她。講不過就轉頭找母親哭訴。

.回轉像孩子那樣

我想,這是為何母親沒有辦法真正恨她們的原因吧。

我一直覺得母親承受的痛苦是自找的,我也厭惡父親的軟弱,讓母親承受這些事。就徹底決裂,怕什麼呢!這些人有事就要父母幫,小孩就是往娘家送、讓父母顧,但父母生病時就要近乎乞討的方式要錢,就上法院告他們遺棄!誰怕誰!要吵架,我哪有可能吵輸!我只是看父母親的面子上,沒有鬧個天翻地覆罷了,我當時忍下一口氣,只有一個條件,「我在的時候,她們不能出現」。但就在家族分裂之後,沒有多久,他們彼此之間就都恢復連絡了。

只是因為我的緣故,從此再也沒有家族團聚過。我也沒有再見過他們,他們要回家前必須要先聯絡,我五姐會確保我不會遇見他們。

對母親來說,即使他們沒有血緣,也是她的孩子,他們所有的缺點都是早知的,他們本來就是那樣,一直都那樣啊。其實姐姐們也都知道,只是年輕時,腦子不知被什麼卡住了,無法想通。一方面笑著說小時母親如何教育她們的點點滴滴,一方面又因「後母的身份」而不時的貶低母親的地位,好像不恨一下母親,就會對不起自己的生母,即便當初是他們的生母「拋夫棄子」。想到這裡,我好像知道什麼是「神的愛」。

是不是就像母親那樣,你知道對方本來的樣子,你知道他會張牙舞爪、你知道他總是渾身是刺,而你仍然愛他,願意擁抱他,雖然你會被氣得牙癢癢的,但他回到你懷中哭得不能自己時,你仍安慰他,為他禱告,好像過往的傷害和痛苦都已不在了,好像你身上的痛都沒有他心裡的痛來得大。

我並不是要「鼓勵」這樣的愛,因為我知道「人」要做到是很難的,我們在人身上找尋「神的樣子」,是困難,也是殘酷不理智的,我自己就做不到,否則也不會有那麼的「為什麼」困在腦海多年。只是那剎那,我感受到了之前蝸蝸說的「和好」:「神也總是像那個擁抱浪子歸來的父親,就和主耶穌告訴我們的一樣。

2023/2/18我還想不明白的,2023/3/14就親眼看見。神對我的恩慈與教導,始終如一。

我順便想起神要我做到的功課「回答柔和,使怒消退」,所以我抓住三姐的手,請她冷靜,讓每個人都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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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的夢境

二姐深吸一口氣,很吃力的說「我還有話要講」,五姐在旁邊拍拍她的背並面向我們大家說「她很辛苦,她幾乎是每天都來,所以她的感受會比較深」,五姐對著我們說這句話,一方面安慰著二姐,一方面又想提醒二姐不要被情緒困擾,不要有悲觀的想法,也希望我們不要受影響。

二姐繼續說著「我每次來看爸爸,看他那麼痛苦我很不忍心。......我在想,假設今天是我躺在那邊,我不要插管,因為我覺得如果只是延續生命,我想要有尊嚴的走。他昨天看到我們,很激動,我知道他應該是想要跟我講話,可是沒有辦法。我不想要他很痛苦的走。但是我尊重大家的意見......」,想到「尊重大家的意見」有極大的可能是意謂著要讓父親受苦,她傷心到無法說完後面的,

「......因為搞不好還有機會,......只是醫生說機會不到一半。我怕爸爸......我怕爸爸到時候會罵我們沒有......我們沒有......」,她哭到講不出來,「我怕爸爸會罵我沒有替他著想」我猜她要說的是這個。

四姐終於開口說「我是希望可以讓爸爸安寧,不要痛苦。而且抵抗力一直衰弱,後面也會有癌症復發的可能......」

「但現在他的癌症是好的,很穩的。」母親搶著說出這句話,怕大家忘了這件事。

四姐進一步再強調「但是會復發。」

三姐對於連續二位都傾向「放手」,愈來愈不能忍受,再看到四姐這樣堅決,她也不打算讓,說「現在是心臟不好,又無法自己呼吸!用氣切的方式讓他可不可以練習自行呼吸。」她愈說愈激動,甚至需要站起來,用盡力氣再次強調「我只要告訴你們一句話,我沒有作夢就對了!我有跟上帝禱告說“如果是怎樣就要給我夢”,但我沒有夢!這就是答案!」。

「稍微換一下方式,因為插管很久了,他的喉嚨也不舒服。」母親試著緩和情緒。

我趕快點名大姐表達意見,讓二姐、三姐和四姐都先冷靜。

大姐說「昨天晚上我是有作夢。我夢到一直拔牙齒,因為不舒服,所以拔掉,但我又裝回去了,雖然很痛。我在想是不是就跟氣切的意思是一樣的。」

「你有裝回去?」母親進一步確認夢境。

「有。但是這個夢是告訴我說“裝回去的過程是很辛苦”的。」大姐說。

這個夢讓大家都安靜了,因為在布農族的傳說中,夢到「拔牙齒/掉牙齒」是代表家中有長輩過世,可是她夢中又把牙齒裝回去了,這會不會是父親到她的夢中表達他的意願?

母親聽了很高興,也說了她作的夢,她說「我禮拜六夢見我和爸爸二個人去載東西,很多東西都載不完。結果現實中禮拜天,教會就給我急難救助金。我一直想說爸爸已經回來了。」她是笑著說這一段的,一如以往的,在人前還要維持堅強樂觀的樣子,但事實上,這一個月以來,她幾乎天天都發簡訊到父親的手機裡。也是因為這樣,我請她和我一起進行「晚餐禁食禱告40日」,有沒有禁食是其次,但是,要每日禱告。

.神又幽默了

輪到五姐表達意見了,當她說「我覺得爸爸最後應該是還有話要跟我們講。」時,我突然心裡一酸,就哭出來了,因為那也是我感受到的,所以即使我花了這麼多時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是我仍希望「有沒有可能」有方法讓父親可以開口表達、或者是手寫,但醫生說以現在的狀況很難。

五姐說「發生事情那一天,他在榮民醫院掛急診時,他很害怕,一直哭,他說他快要看不到我們了,所以我希望他可以看到我們。」

堅持放手的四姐則提醒「但是醫生說他沒有辦法醒過來。」

「那是因為現在需要打鎮定劑,我希望我們再給爸爸一次機會,因為我們是有信心的。」五姐像個佈道家一樣,再次喊著「因為我們是有信心的!」,我第一次看到五姐這樣,我似乎又看到神的幽默了,只是氣氛不大適合提這個。

年少時的五姐也很失控啊!家裡幫忙收的爛攤子都不知道有幾件了。但是人生就是這樣,誰沒有踏錯過?誰沒有黑歷史?沒有人是完美的,沒有人是「不再犯錯」的,基督徒的生命就是在「犯錯」和「轉回」的過程中拉扯,如果沒有耶穌降生來告訴我們「過犯已被愛洗淨」,這一路踏錯會錯到什麼樣的地步?不理解的人會覺得「一再容忍錯誤」是縱容,但是,那是從人的眼光來看。若你是滿有能力的神,有什麼錯誤會是你無力扭轉的呢?

就比如你有家財萬貫,你兒子老是打破一個10塊的玻璃杯,即使你要假裝生氣讓兒子學習「謹慎小心」,可是你的心裡一定清楚,這「10塊的玻璃杯」就算打破了一萬個,那個價值也不比「你們父子之間的關係」要來得貴重。你會為此氣到跟你兒子「斷絕關係」嗎?

這就是神的愛,因為祂滿有能力。對祂來說最貴重的是祂和兒女之間的關係,生命中的那些軟弱與過犯,對祂來說都不是什麼大事。

五姐繼續像個佈道家說「你們沒有和爸爸在玉里一起生活,當時我很緊張,我很怕失去爸爸。但是爸爸更害怕失去我們。所以我們要有信心!」

「我們真的要有信心!我們是有信仰的!我們把一切都交託給上帝。我從來沒有在教會、在牧師面前這樣哭過,因為我知道神已經預備好了,如果今天我們沒有再替爸爸拼一次,上帝有預備也沒有用。」看著五姐這樣堅定的神情,我真的快受不了神讓我擔任的角色了,我一方面控制不了我的眼淚,另一方面也控制不了我的腦袋,它一直跳出來微笑著跟我說「Ani,妳看,神是不是很厲害?祂一次就做到了妳努力很久都做不到的事,而且還是好幾件。」唉。

聽到五姐這樣說,得到支持的三姐更激動,她對著五姐說「我們都準備好了,對不對?」

五姐喊出有力的「對!」

「我們一定要再拼一次。」三姐說完這句崩潰大哭,「再拼一次」四個字根本高八度講出來的。

五姐繼續心戰喊話「我們一定要給爸爸很多的信心,因為他很怕失去我們。」

「他那次很有力的抓我們的手,對不對,Nunn」三姐看向五姐說道。

「所以我跟爸爸說你要加油,他就用眉頭點一下,表示他有聽到我們在講的。他是說他會拼,他在告訴我他會拼。所以我們不要失去希望。」

「對!反正我沒有作夢!我有天天跟上帝禱告,如果怎樣,一定要給我一個夢!祂沒有給我夢!我說了,神沒有給我夢,所以我們要有信心。」

「對,把一切都交託給神,我們要有信心,爸爸的信心一定是大過我們的。」

「對,我們幫他再一次戰勝,好不好?我們總共是七個孩子耶。」

在門諾醫院的家屬休息室裡,三姐和五姐就這樣一人一句,持續的打氣加油。不過五姐說的對,「父親的信心一定是大過我們的」。

.父親的信心是大的

父親的生命經歷那麼多的挫敗,十幾歲就父母雙亡,隻身一人憑著母親所給的信仰一路走過來,在原鄉傳教、並參與聖經翻譯(郡群布農語)的工作,後又因為離婚而失去牧師的職務,沒有任何技能的他,到台北也只能開計程車謀生,並同時協助都市原住民教會的拓展。

為了爭取恢復牧師的職份,無論如何也要到日本進修,即使被孩子誤解也不再乎 。學成回台,在桃園成立布農族教會,並持續推動聖經翻譯及母語教育。但卻又經歷教會分裂,且自己的兒女也幾乎都不會講母語,沒有人可以協助他的文化事工。

但他相信這是「神要他做的工作」,因為能夠說「古老巒群布農語」的人已經不多了,如果他不做,就沒有巒群的聖經,以後這個語言怕就斷了。他就是靠著這個信念,不論發生什麼事,不管身體有多少病痛,他都撐下來。

他無法協助母親做加工廠的工作,因為削下來的鐵屑會噴到身上,他覺得很痛、很燙,每次他要做車床工作時,他都要全身包緊緊,我們都說他是「少爺命」,受不得苦。

但這樣說也不對,父親其實一直都有很多病痛,你想得到的病,他大概都有得過。癌症有二個,大腸癌和乳癌,這次的前因是乳癌復發,因為偶有片段失智的情形,忘了打白血球針,所以抵抗力下降,引發肺炎及後續一連串的情形。

心臟是長年不好,有裝心導管支架,也有高血壓及重度脂肪肝。所以經常進出醫院。他真的受不得苦嗎?能這樣撐下來,都是因為他手上有「布農語的聖經翻譯」工作要做。所以五姐說的是對的。若要說「信心」,父親的信心確實是比我們大的,他就是堅定要做主的事工,根本沒在管會不會造成家庭分裂和衝突的。

他走到84歲的這個年紀,郡群的布農語聖經完成了,也出版過文化書籍,參與不少母語教材的編撰,並獲獲教育部頒發本土語言傑出貢獻獎,兒孫輩也一個個計劃加入族語老師的行列,有的甚至已考上高等教師的資格。

雖然這條路很歧嶇,可是,他也堅持走到了。還差一個,「巒群的布農語聖經」。

.獨子眼中的父親

我繼續點名。

「那Bava呢?你的看法是什麼?」七個子女中,唯一的兒子,也是排行最小的。他在事情發生的第一天,父親還可以講話的時候,陪父親講了一整晚的話,父親不肯睡,堅持要跟他說話。我想如果父親這次就這樣離開了,他也不會有太多遺憾,因為他想說的都有和獨子親口交待了。

「那時第一天,爸爸在急診室的時候。我跟他聊很久,因為他還可以講話,然後我叫他多休息,因為他快喘不過氣了。」他頓了一下。

「他其實也沒有什麼遺憾啦,他說這輩子該做的都做了,他沒有很難過,也沒有很害怕,他其實害怕“我們會害怕失去他”。」唉,全部的人又哭了。我們害怕「他會害怕失去我們」,但父親害怕的是「我們會經歷“害怕失去他”的心情」。

老么繼續說著「所以他那時跟我說他只有一件事覺得遺憾,因為沒有做完,就是巒群布農語的聖經翻譯。」

「以我對爸爸的了解」,(笑),沒錯,我弟笑了一下,「他其實還沒有想要走。」(又笑)。

「他不認為他已經結束了,不是因為想要苟活,他認為那是上帝給他的任務,他還沒有完成,所以我認為如果上帝還需要他,那就做一次吧。」全部的人都點頭。

得到許多支持票數的三姐非常激動「謝謝你,Bava。」

其實至此,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因為我們都知道父親一生為什麼而活,如果他有什麼遺憾,「絕對不是」我們這七位兒女。那個曾經讓兒女們無法「理解與體諒」的信念和堅持,如今卻成為唯一一項我們都共同認同「再拼一次」的理由。Tama啊!如果這是你的十字架,你要勇敢揹起來。我真的相信神有安排,不論結果如何,神都已動工了。

.於是祂使浪平靜了

大家一一表達看法之後,而母親,像船長一樣,承接大家的不安和緊張。猶如狂風暴雨中,水手一一回報狀況,哪裡的窗破了、哪裡漏水了,船桅被打斷,他們都害怕回不了家,慌得不知該怎麼辦,有人要船長快點做決定,有人開始哭,有人還在忙著搶救,面對每一個不同意見,船長雖然也很害怕,卻始終冷靜平穩的說「我們要有信心,我們會撐過去」。

院牧來到家屬休息室,母親一一介紹我們給院牧認識,然後請院牧帶我們大家禱告。禱告後,性子急的三姐想儘快定案,急著問母親「那媽媽,我們就決定了吧,就是做氣切。」

「爸爸會很痛苦,要不然我怎麼會夢到那個夢。」大姐又哭,欸,剛才不是禱告了嗎?

三姐不改強勢「但還是要裝,對不對,大姐?」她不要節外生枝,她要儘快定案。

大姐「對,雖然我捨不得,可是我想還是要裝。」

母親看大家也都發表了意見,就說明她的想法,「我知道大家都捨不得,但是這是第二個方案,如果這個不做,那前面的也就是這樣子。或許第二次可能有機會」,她就站在我右邊,我看著她,好冷靜,依舊是當年那個,不論教會如何動盪、不論子女如何叛逆、不論生活如何困難,她仍然可以優雅堅定的站在台上呼籲大家「要有信心!」的牧師娘。

她繼續說「本來我在家裡,我的意思是想說乾脆把爸爸帶回去,不管怎麼樣,就好好照顧他,能好或不能好就再說了。只是我所看到的爸爸,他掙扎是很有力量的,所以我總覺得要給他一個機會,這是不是上帝給我們的旨意?在鄉下我也是看到很多人的喉嚨有氣切,也是好好的。今天醫生說的這個方案,我想我們就再給爸爸一次機會。」

大姐也趕緊補充「雖然夢中沒有爸爸。但他托夢給我這個要把牙齒裝回去的夢,我覺得那是爸爸的意思」。

最後,我們一致同意氣切,並由大姐代表簽手術同意書。

Moonshot+新新的魔法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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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夢境

這時,三姐才發現我沒有表達過我的想法。我也有作夢,在我開始「40日晚餐禁食禱告」之後,沒有幾天我就作夢,寫在我的禁食禱告日記中。

我說「我夢到夢中爸爸是好的。」全部的人一陣沈默。因為夢境必須相反,如果病人在夢裡是復原的,那表示結果是糟的。

不死心的三姐依然堅定她的想法,她說「雖然如此,但因為大姐有夢到有把牙齒裝回去,所以我們還是要試看看。」

不過,我知道神給我這個夢境的意思,只是沒有向他們進一步說明。他們在意的是「身體生命」的延續,我在意的是「靈魂是否得救」。

以前,我經常在想「父母親這樣子,真的能上天堂嗎?」,成熟的人一定要了解一件事,你看到的永遠都只是表面,有一好,沒有二好,那不是虛偽,有可能是心累到不想再提,任由好的評價持續發酵,但神不是看表面的名聲,祂看的就是我們的心意。我父母親當然有很多的缺點,絕對不只表面上的那些美好樣貌,以致於我經常在想「他們這樣能上天堂」?

可是,每每這樣想,我就想起了用謊言奪得長子名份的「雅各」,我也想起了怕惹來殺身之禍,所以騙人家說自己的老婆是妹妹的「亞伯拉罕」,還有耶穌在十字架上斷氣後就鳥獸散的使徒們,以及為了苟且偷生,三次不認主的「西門」。

但我憑什麼去評價他們在神面前的服事呢?若我們的缺陷能夠彰顯神的公義與慈愛,那麼,我們為主所做的事工就是圓滿、完整的。所以我知道,只有神能評價他們,即使我從他們身上受了許多傷。我只求神「體貼我的軟弱」,於是,二年前的某一天祂就讓我知道,祂一直體貼我,是我自己不放手。

基於我的禱告,所以我的夢是神所賜的,不是祖靈帶來的。

夢境其實是依據你本身的信念來呈現,我早已不受限於傳統信仰,所以布農族的傳統解讀不適用我的夢。再者,我從很早就在準備父母親終會離世的那一天。父親今年都84歲了,這群「老小孩」到現在還沒有準備好嗎?要不是神的命令是「回答柔和」,我早就把每個人都罵一遍了。五姐在二月初還跟父母大吵一架,然後退出群組並且三天不進家門,所有聯絡全靠她大女兒在居中協調,她那時不知道父親已84歲了嗎?所以我總是搞不懂這些人。

不管要做什麼決定,麻煩都要是深思熟慮過的,好嗎?唉。

因此,我確實是像但以理的禱告那樣,求神「為祂自己的緣故,不要遲延」,至於不要遲延什麼?我不知道。

我的完整夢境是我看到父親好好的,我問他「媽媽呢?」,他回答我「還在醫院看病」。這是神要我放心,神悅納父親的事工和心意。祂要我持續為我母親的「信仰生命」守望禱告。

.和解的真義

確定大家都同意氣切之後,經常都被我笑是「戲劇系畢業」的三姐恢復了好心情,笑著問大家「我都沒有夢,你們有夢嗎?」,四姐和老么都說沒有。三姐就說「是不是爸爸不愛我們?」呿,又是一個令人翻白眼的問題,我好想回答「當然不愛啊!妳那麼兇!」,但想到神對我的命令是「回答柔和,使怒消退」,我只好把腦中那句話吞回去。

這時愛作夢的雙魚座二姐說其實她另外還有一個夢,那是在事情剛發生時,她夢到她去找父母親聊天,看到母親一直忙進忙出的,啊父親就坐在那邊動也不動,她就問母親說「爸爸怎麼了」,母親說父親「很累,在睡覺」。所以那時二姐是很有信心的,因為夢境是相反的嘛。


這時老么就發問「欸,你們上班是不是很閒啊,怎麼可以一直作夢?」

我說「上班太累才會作夢。」

五姐則說「我也沒有作夢。」

三八兮兮的三姐又再次強調「我們是不是被拋棄了?」

二姐則說「夢很重要,要多留意。」

四姐也委屈的說「對,所以我一直想說要有夢,但就是沒有。」

二姐卻說「其實我不喜歡作夢。」

母親問她「妳還有夢到其它的嗎?」

「二姐還有很多夢。」三姐用嫉妒的口吻說著。


二姐才說她前後總共有三個夢。有一個夢很恐怖,她夢到父親樣子好好的來問她說「Maiya 呢?」,她嚇一跳,因為她很怕夢到父親是好的。不能夢到好的,要相反。不過這個夢確實很恐怖!因為夢裡有明確提到三姐的名字,如果這個夢是預言夢,那三姐就要有「先把遺書寫好」的心理準備了。

二姐的第二個夢就是前面提到的「父親很累,在睡覺,不要吵他」。

而第三個夢是前天(上週六,2023/3/11)晚上夢到,她聽到一個聲音跟她說「 3月15號」。

母親很緊張「是指那天會發生危險嗎?」

三姐馬上出言制止悲觀的情緒蔓延「也有可能是指氣切的時間。二姐可能以為是怎麼了的時間。但是插管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一個月了,醫院本來就會在這個時候希望家屬要考慮其它方案。」


我想起多年前,小我半年的表弟因長期壓力太大,在公司腦溢血後送進加護病房急救,確實是在一個月時由家屬(小阿姨)同意拔管後離世。所以時間點上是差不多要到了,2023/2/16我寫下「不要害怕」那天就是父親緊急住院的日子,當天晚上他還可以和老么聊了一個晚上,隔天進加護病房,到2023/3/15確實差不多要滿一個月,醫院依規定建議家屬做出決定。3/15前後就是「進一步抉擇的關鍵時間點」。

三姐試圖搞笑「還好我們不是“白浪”,如果是“白浪”的話,可能就會用這個號碼去簽樂透了。」

我則說「那等下要記得啊。」全部大笑,但多愁善感的二姐偏偏要再繼續強調「可是我們還是要有心理準備,醫生有講,如果時間拖太久,身體也負荷不了,癌症有可能復發。」

「二姐,我們都有心理準備。因為爸爸是一個鬥士,很拼。」三姐皺著眉,壓低聲音的說,我覺得她可能快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了。

「我講一下我的想法吧。」我試圖把焦點轉移。「我想給爸爸一個機會,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希望“至少讓他有表達的可能性”,因為我覺得他有話想講,然後我覺得他也希望看到我們都聚在一起。」五姐猛點頭。


「我要提醒一下」老么好像發覺自己漏了說父親交待過最重要的事,「即使做了氣切,我們還是都要來給爸爸打氣,因為他其實很怕,他不是怕走,他是怕孤獨的走,他很久以前就跟我說過,因為阿公就是這樣走的,他很怕自己也是這樣。」

孤獨的走......我想起多年前小舅舅在山區出車禍過世的那段往事。聽親戚說小舅舅出車禍時並沒有馬上過世,而是因為在山區,沒有人發現,所以一個人躺在路邊,頭部受傷流血直到死亡。當時我只要想到他一個人在烏漆抹黑的山區,陰冷、無助的,獨自孤單面對死亡的來到,我就會哭到無法控制自己。

這也是為何小表弟對我很好的原因。因為我真的哭得太慘了,比他這個獨子哭得還慘。這次聽到老么這樣講,我完全可以明白那種「害怕孤獨」的感受。孤獨的做事,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當時什麼都做不了,然後一個人。

可是,大多數的人其實都會是孤獨的面對死亡。以小舅舅而言,他平日交遊廣闊,如果是生病住院,病房一定每日人滿為患,哪有孤獨死去的可能性。但最後,他卻是晚上在龜山山區騎摩托車回家時滑倒,頭部擦撞到路邊的水泥護欄,因為沒有人發現,最後失血過多而死。

明星小鬼、羅霈穎也都是如此,孤獨的走向死亡。

因此我才會發展出「100張美好記憶片段」的想法。人生走到最後,腦袋會在我們的記憶抽屜中隨機抽取100張的回憶,當作投影片,在我們的靈魂與身體告別的長廊上,逐一播放。如果你希望最後都是美好回憶陪著你,你在世的時候就要努力創造許多「美好回憶」,然後收藏在記憶抽屜中,才能確保將來腦袋隨機抽取時,能抽出極高比例的「美好回憶」。


這也是我對父親最心疼的地方,因為他經歷的紛爭與衝突太多。如果「一個人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就好」能給他帶來許多安慰,我並不想讓他去思考「值不值得」的問題。

離開醫院前,二姐希望母親帶著大家禱告,我看著大家手牽著手禱告,內心感觸很深,這些人其實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已沒有去教會了,卻在這次事件中,重新學著仰賴神。是虛偽嗎?其實並不關我的事。因為那是他們和神之間的關係。

2023/3/15,晚上9:00,吉安

神的計劃,我們無可測度,祂這次出手,我們得以重新有連結。

老么是某50人小工廠的廠長,他把他公司的帳務狀況跟我分享,希望我能給予意見;

小我十歲的外甥開車送我回家,在車上談了他的人生目標及家庭困擾;

另一位外甥有水電執照,正好可以來幫我的陽台做「專業」上的改善;

大家都有養貓,我以後出遠門需要有人餵貓咪時,我可以放心把鑰匙交給他們其中一位;

而此刻,我正在二姐家過夜,因為明天一大早,父親要進行手術。


終於要完成這篇。他們看到生命的可能消逝,但我看到的是「神救恩的大能」和「生命的轉變」。其實,不知為何,這一個月以來,我從來沒遇過我父親激動的樣子,每次去,他都是平靜的,有一次他雖然全程張開眼,但醫生說眼睛無法聚焦,所以他其實並沒有看見。

我唯一一次看到父親激動的樣子,是我在播放基督教詩歌給他聽的時候,起初都是慢歌,他閉起眼享受,結果播到快歌時,他眼睛突然睜開,瞪得圓圓的。我就明白他不要聽快歌,當天立刻弄了另一個播放清單,全部都是慢歌。整個過程其實蠻搞笑的。

如果要說我有什麼希望的,我希望至少,父親能有清醒的時候,看到我們都在,「都回來了,沒有任何人離開」。

Canva+Moonshot+新新的魔法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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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3/15 原發佈在其它平台,於2023/10/31遭到不合理對待後,決定將文章遷移至此。2023/11/7原本希望為友人蝸蝸講不聽所贈這首詩重新用AI設計適合的圖,但怎樣都無法試出我要的感覺,只能先挑出上圖這張淡紫晚霞來做為在方格的封面。「獨有一人夢見大海」也是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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